第一幕: 密室策
广陵,长江北岸重镇,既是屏护建康的门户,亦是北府兵锋所指的前进基地。
相较于建康的浮华喧嚣,此地空气中弥漫的是一种凝重的、蓄势待发的战争气息。
江风凛冽,吹拂着城头,猎猎作响的“谢”字帅旗,和北府兵特有的玄色军旗。
这是一场,将决定江东未来命运、乃至影响天下格局的密议。
正在戒备森严的,广陵都督府深处进行。
密室内,炭火盆驱散着,江淮冬日的湿寒。
巨大的北方舆图,几乎铺满了整面墙壁,其上密密麻麻的标注,令人眼花缭乱。
谢安并未身着,丞相朝服,而是一身素雅的深衣。
外罩裘袍,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
当他指尖,划过舆图上黄河与淮水之间,那片广袤区域时。
眼神中,闪烁的光芒,却暴露了其平静外表下,翻涌的雄心。
谢玄一身戎装,侍立一旁,英挺的面容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锐气。
“邺城烽火将熄,慕容恪胜局已定。”谢安开口,声音平稳,却定下了冰冷的基调。
“冉闵这柄刀,已然折断,河北之地,将尽入慕容囊中。”
谢玄剑眉微蹙:“叔父,我们当真……不予一援?哪怕只是疑兵之计,或可……”
谢安轻轻摆手,打断了他:“玄儿,兵者,死生之地,非妇人之仁之时。”
“冉闵败亡,非我之过,乃天数、时运、实力使然。
“我江东之力,救之不足,徒耗精锐,反为慕容所趁。智者不为也。”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的青州、兖州地域。
“此处,方为我北府,用武之地,慕容恪主力,必陷于河北。”
“青兖空虚,守将慕容臧,才居中庸,且兵力分散,此乃天赐良机!”
他详尽地阐述了,他的战略构想: “北伐,非为虚名,乃为实利。”
“第一步,趁其不备,北渡淮水,以雷霆之势,收复淮北重镇彭城、下邳。”
“第二步,兵分两路。一路由你亲率主力,沿泗水北上。”
“直扑兖州治所廪丘,而后东向,与另一路偏师,会攻青州治所广固!”
“第三步,若得青兖,则全据黄河以南,与慕容恪隔河对峙。”
“广固城高池深,足可为,将来北伐之根基!”
“届时,我进可窥视河北,退可屏护江淮,天下格局,将为之一变!”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而又务实可行的计划,不追求毕其功于一役。
而是像下围棋一样,先夺取坚实的“实地”,壮大自身,再图后续。
谢玄听得心潮澎湃,目光灼灼:“侄儿明白了!”
“北府兵已准备就绪,粮草军械,皆已向前线集结,只待叔父,一声令下!”
“然,”谢安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北伐非仅军事,更是政治。”
“朝中反对之声,从未停歇,荆州桓冲态度暧昧。”
“此二者,若处理不当,则北伐必生肘腋之祸。”
第二幕:将争鸣
谢安并非,独断专行之人,在初步定下,战略方向之后。
他召集了,北府兵核心将领,进行了一次,范围极小的军议。
与会者除了谢玄,仅有刘牢之、高衡等寥寥数名,绝对心腹。
当谢安将北伐青兖的战略意图,简要说明后,帐内气氛瞬间炽热。
刘牢之第一个站出来,他声如洪钟,激动得满脸虬髯,都在抖动。
“丞相明见,末将愿为先锋,必率儿郎们踏平彭城。”
“将慕容臧那厮的脑袋,拧下来,给丞相当酒壶!”
他战斗欲望,极其强烈,对建功立业,渴望至极。
另一员猛将高衡,也附和道:“没错,弟兄们憋得太久了。”
“早就想和鲜卑胡虏,真刀真枪干一场了,打回老家去,光复中原!”
这些寒门出身的将领,渴望通过军功,改变命运。
对北伐的支持,最为热烈,是坚定的“鹰派”。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乐观。一位较为年长、性格沉稳的参军,面露忧色。
“丞相,诸位将军,北伐事关国运,是否过于仓促?”
“我军新卒,虽经训练,然实战经验,终究欠缺。”
“慕容臧虽非名将,但广固城坚,青兖胡骑,亦不可小觑。”
“一旦顿兵坚城之下,慕容恪缓过气来,派兵南下。”
“我军孤悬河北,恐有……恐有被围之危啊。”
他的话,代表了一部分,较为谨慎的将领的意见,是潜在的“鸽派”声音。
他们并非怯战,而是考虑,更多风险。
谢玄立刻反驳,语气坚定:“不然!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慕容燕国,立足未稳,河北人心浮动,我军乃收复故土,义之所向!”
“且我军目标,并非直捣河北,而是夺取青兖,据地而守,风险可控!”
刘牢之更是直接,瞪向那名参军:“呸!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还没打就想着败?依我看,就是你们这些人顾虑太多!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只要冲得快,杀得狠,鲜卑人一样是,两肩膀扛一个脑袋,砍了就死!”
帐内争论顿起,鹰派主张,立即挥师北上。
鸽派则希望更加谨慎,甚至建议,再等待更好的时机。
谢安静静地,听着双方的争论,并不急于表态,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让将领们,充分表达意见,同时也看清,不同人的心思和立场。
第三幕:安定音
待争论稍歇,所有目光,再次集中到谢安身上。
谢安缓缓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扫过众将。
“牢之勇猛,高衡锐气,可嘉。参军之忧,亦非无的放矢,乃老成谋国之言。”
他先肯定了双方,缓和了气氛。随即他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一锤定音。
“然,战机稍纵即逝,不容犹豫。北伐青兖之策,既定不移!”
“然,亦不可骄狂冒进。故此战,需遵循三则。”
“一曰‘快’,兵贵神速,一击必中,绝不纠缠。”
“二曰‘狠’,攻坚破垒,不留余地,震慑敌胆。”
“三曰‘稳’,每得一地,即刻巩固,步步为营,勿贪勿冒。”
他具体部署: “以谢玄为北伐大都督,总督各军。”
“刘牢之为前军先锋,率精兵五千,三日内渡淮,直取彭城,打响北伐第一仗!”
“高衡为左军指挥,沿沂水北上,策应主力,扫荡琅琊郡胡兵。”
“中军由谢玄亲率,跟进策应,主攻廪丘、广固。”
“后军及粮草辎重,务必保障,水路畅通,万无一失。”
部署完毕,他看向众人,目光深邃: “此战,关乎国运,亦关乎诸位前程。”
“谢某在此承诺,凡立功者,必不吝封赏!田宅、爵位、钱财,朝廷皆可满足!”
“然,若有畏敌不前、贻误军机者,军法无情!”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众将凛然,齐声应诺:“谨遵丞相号令!北伐必胜!”
第四幕:暗流涌
军议散去,众将各自满怀心思地离去准备。密室中,只剩下谢安与谢玄叔侄二人。
表面的激昂之下,深层次的隐忧,并未消除。
“叔父,朝中反对之声,尤其是王、虞等家,若在后方掣肘……”谢玄低声道。
“无妨。”谢安淡然一笑,“谢子言那里,已有‘礼物’准备妥当。”
“他们此刻,自顾不暇,不敢妄动。即便有杂音,陛下也会‘体谅’将士艰辛的。”
他提及那个,被药傀控制的司马曜,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那……荆州桓冲处?”谢玄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实力强大的邻居。
“桓冲……”谢安沉吟道,“他此刻,正被慕容绍,搅得焦头烂额,无力他顾。”
“我已去信,表奏其麾下,数将之功。”
“并允诺,北伐所得青兖赋税,可分润荆州一部,以示同盟之意。”
“他虽未必尽信,但至少,可暂保中立。”
一切似乎都已算计周全,但谢安眼中,仍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影。
他走到窗边,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忽然问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
“玄儿,你说,若是冉闵……若是他竟能创造奇迹……”
“从邺城围困中脱身,甚至……重创了慕容恪,我等又当如何?”
谢玄一愣,随即失笑:“叔父说笑了……”
“邺城被围得,铁桶一般,冉闵已是必死之局,岂有生机?”
“万一呢?”谢安追问,眼神认真。
谢玄收敛笑容,沉思片刻,目光逐渐变得锐利。
“若真有万一……则慕容恪元气大伤,河北必乱。”
“届时,我军北伐目标,便不应仅是青兖!”
他的手指,猛地砸向舆图上的河北大地。
“当疾驰渡河,直取邺城,收编冉闵残部,尽占河北之地!”
谢安看着侄儿眼中,燃烧的野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好,心存大志,方能成就大业。但眼下,先打好青兖这一仗。”
“去吧,让我北府兵旗,飘扬在黄河之南!”
谢玄躬身领命,大步离去,甲叶铿锵,斗志昂扬。
密室中,谢安独自一人,目光再次落回舆图。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邺城的位置,眼神复杂难明。
广陵议北伐,定下的虽是,剑指青兖之策。
但在这位,江左宰相的心中,棋局的变化,永远留有余地。
北府兵这柄利剑,最终将斩向何方,或许还要看北方那场,惨烈大战的最终结局。
暗流依旧在涌动,北伐的号角即将吹响,但它的最终旋律,尚未完全谱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