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青城事
建康城的波诡云谲与荆州的沉重压力,似乎都未能完全掩盖住,那秘辛的出现。
这是从西南蜀地,传来的一丝微弱,却可能搅动风云的涟漪。
这涟漪的中心,是一位看似与当下惊涛骇浪,毫不相干的人物。
常璩,一位历经成汉政权兴衰、心怀故国往事的史学家。
然而,在谢安那双,洞悉天下棋局的眼中。
这位避祸江东的蜀地老人,却蕴含着,难以估量的价值。
秦淮河畔,一处不起眼的客舍,与乌衣巷的繁华奢靡,仿佛是两个世界。
常璩便栖身于此,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
眼神中带着史学家,特有的沉静与洞察。
却也掩不住一丝,流落他乡、壮志未酬的落寞与警惕。
他原是成汉政权的史官,官至散骑常侍,掌着作,有心撰述巴蜀历史。
然而现今的成汉,政治腐败,内斗不休。
常璩亲历了,故国的混乱,心灰意冷之下辞退官职。
遂携带大量珍贵史料和私人笔记,辗转来到建康,避祸寓居,埋首故纸堆中。
他正在撰写的着作,便是后来,名垂青史的《华阳国志》。
详述巴蜀地区的历史、地理、民族、人物。
但此刻,这部书稿,还静静地躺在他的书箧中。
更重要的,是他脑中记忆和那些隐秘笔记里,所承载的故事。
远比公开发表的史书,更为惊心动魄的内容。
窗外传来建康士子们的嬉游声,谈论着最新的清谈话题,和朝廷的《土断令》。
常璩对此漠不关心,他的思绪常常飞回,蜀中的青山绿水。
飞回那些惊心动魄的权力更迭,和血腥秘辛之中。
他知道太多事情,关于成汉李氏宗室内部的丑闻与残杀。
关于蜀地豪强与东晋朝中高官,如庾翼、甚至王导家族的,暗中交易与勾结……
这些在太平年月或许是谈资,但在如今这乱世,尤其是东晋内部党争激烈的时刻。
便是足以致命的武器,或者……价值连城的筹码。
他本欲置身事外,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近来他隐约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中关注他,这让他愈发谨慎慎慎。
直到这一天,一位特殊的访客,敲响了他的房门。
第二幕:夜叩门
来者并非谢安本人,而是谢安麾下,那神秘莫测的“冰井台”,核心人物之一。
他穿着,普通文吏的服饰,气质却沉稳干练。
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常先生,冒昧打扰。”来人礼节周到,却开门见山。
“安石公,久闻先生大名,深佩先生史才,尤对巴蜀旧事,颇感兴趣。”
“知先生寓居于此,特命在下前来请教……”
“并有一份薄礼相赠,聊解先生着书清苦。”
说着,他递上一个,小巧却沉甸甸的锦盒。
常璩打开一看,里面放的,并非金银。
而是整整一盒,上品的松烟墨和澄心堂纸,还有一支品相极佳的狼毫笔。
对于一位,埋首着述的学者而言,这份礼物,可谓送到了心坎上。
既雅致,又实用,更显对方用心,常璩心中警惕更甚。
谢安之名,他岂能不知?那是江东政坛,翻云覆雨的人物。
突然对他,这个避祸老人如此礼遇,绝非仅仅“请教历史”那么简单。
“安石公厚爱,璩愧不敢当。不知安石公欲垂询何事?”常璩谨慎地问道。
来人微微一笑,压低声音:“安石公想知道…”
“成汉的宫中文书,其中可有关乎,江东某位已故重臣的往来信函?”
问题看似寻常,却暗藏机锋!
“江东已故重臣”的往来信函,直指可能存在的,通敌或隐私!
常璩心中一凛,他知道谢安问的,不是历史是政治。
是足以用来打击政敌,尤其是与桓温有旧,或与蜀地有牵连的家族的利器!
他沉默了片刻。说,还是不说?
说了,便等于卷入,江东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再无宁日。
不说,恐怕难以打发,眼前之人,甚至可能招致不满。
最终,史学家对真相的执着,以及内心深处对自己遭遇的不甘,让他缓缓开口。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旧事纷繁,非片言可尽。”
“老夫寓居于此,所携书稿笔记甚多,或有些许记载。”
“然,年迈记忆不清,需仔细,翻阅查证。”
这既是拖延,也是一种试探,表明他并非毫无价值,但需要“对等”的交换。
来人似乎早有所料,含笑点头:“理应如此,亦知先生乃信人,必不会妄言。”
“三日后,会有车马接先生,至一处清静别业,安石公将亲耳聆听先生高见。”
“届时,先生若有任何,‘着书’所需之助,安石公定当鼎力支持。”
第三幕:东山话
三日后夜晚,常璩被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接到了谢安,位于东山的别业。
并非上次,与谢玄对弈的开放水榭,而是一处,更为隐秘的书斋。
谢安亲自迎出门外,态度谦和,礼数周全,毫无宰相架子,令人如沐春风。
但常璩能感受到,在那温和笑容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智慧,和冷静的审视。
书斋内,茶香袅袅,谢安并未急于追问。
而是与常璩聊起了,巴蜀的风土人情、历史典故。
言谈间显示出,对蜀地历史的深入了解和真诚兴趣,迅速拉近了,与常璩的距离。
常璩渐渐放松下来,他知道,戏肉即将到来。
果然,谢安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常先生,实不相瞒,如今北地胡尘漫天,社稷危如累卵。”
“朝廷正欲励精图治,凝聚人心,北伐中原,克复神州。”
“然则,朝中总有些许杂音,或尸位素餐。”
“或暗通款曲,或掣肘国策,令人忧心啊。”
他叹了口气:“譬如《土断令》,本为富国强兵之良策,却阻力重重。”
“又如荆州桓刺史,身处要冲,肩负北伐之望……”
“却时常……唉,或许是,老夫多虑了。”
他没有直接问,而是抛出了问题,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常璩明白了,谢安需要的,不是具体的某条罪证,而是足以打破,现有政治平衡。
为他推行政策、打击政敌,提供弹药的“武器库”。
他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他已无法独善其身。
况且,若谢安真能力挽狂澜,北伐成功,或许也是了却他的一桩心事。
他不再犹豫,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安石公忧国忧民,璩感佩。璩确有些许旧日见闻,或于公有助。”
他首先提到的,并非桓温,而是已故的庾翼。
“昔年庾翼镇荆州时,为筹军资,曾私下与成汉李氏交易。”
“以劣铁盐巴,换取蜀锦骏马,其中差价巨大,多入其私囊。”
“往来账簿,璩曾偶然得见副本,其中牵涉,建康数位官员……”
接着,他提及桓温。 “宫中文书中,确有部分,是与桓武候的往来信函。”
“其中多有指斥朝廷、窥探虚实之语,璩侥幸保管了部分残卷……”
他甚至提到了,与谢安不对付的太原王氏、琅琊王氏的一些支系子弟。
早年与蜀地豪强过往甚密,有些不清不楚的生意往来和利益输送。
一条条、一桩桩,时间、地点、人物、甚至可能的物证线索。
从这位史学家口中平静道出,仿佛在讲述一段段,与己无关的历史。
但其内容之惊心动魄,足以在江东政坛,掀起滔天巨浪!
谢安始终静静听着,面不改色,只是偶尔端起茶盏,轻轻呷一口,眼神越发深邃。
第四幕:史笔刃
常璩言毕,书斋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谢安缓缓放下茶盏,脸上露出,真诚的感慨。
“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非先生博闻强记,秉笔直书,这些旧事只怕早已湮没无闻了,先生乃国士也!”
他站起身,对着常璩,郑重一揖。
常璩连忙起身还礼:“安石公言重了,璩不过据实以陈,但愿于国事略有裨益。”
谢安直起身,微笑道:“先生之助,岂是‘略有裨益’?实乃擎天之柱!”
“先生在此之言,出君之口,入我之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源自先生。”
“先生可继续,安心着书,所需一切用度,皆由谢某承担。”
“在建康,无人再会打扰先生清静。”这是承诺,也是交换。
谢安得到了,他想要的“武器”,而常璩获得了,安全的庇护和着书的保障。
“此外,”谢安沉吟道,“先生所述之事,关乎国体,牵涉甚广,需谨慎处置。”
“不知先生,可愿将所述要点,以及那些残卷副本,整理成文,交由谢某参详?”
“当然,仅为参详,绝不会外泄,源于先生。”
常璩知道,这是要他将口供,变为“实证”。
他略一思索,便点头应允,既然已选择下水,便无需再扭捏。
当夜,常璩便在谢安别业的密室中,连夜奋笔疾书。
他以史学家的严谨笔法,将所述之事,一一记录。
并附上了,部分记忆中的关键细节和数字。
翌日清晨,常璩带着疲惫却释然的神情,离开了东山别业。
而谢安的手中,多了一份,薄薄却重逾千钧的绢帛文书。
谢安独自一人,回到书斋,再次展开那份文书,细细阅读。
他的目光平静,指尖轻轻划过,那些熟悉的名字——庾、桓、王……
“谢子言。”他轻声唤道。
如同幽灵般,那位“毒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依旧苍白,咳嗽着。 “安石公。”
谢安将那份绢帛,递给他,语气平淡。
“看看这个,有些东西,比你那些伪造的书信,更有力。”
谢子言快速浏览,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复仇者,看到猎物的光芒。
“咳咳……果然……庾翼……还有桓温……好!好得很!”
“抄录数份,妥善保管,如何使用,何时使用,听我指令。”谢安吩咐道。
语气依旧,波澜不惊,“记住,这是最后的雷霆,非不得已,不可轻动。”
“眼下,先用你之前,准备的东西,继续敲打他们即可。”
“遵命!”谢子言小心翼翼地,接过绢帛,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躬身退下。
谢安再次走到窗边,望向北方。
常璩提供的这些秘密,如同给他的棋局,增加了数枚威力巨大的棋子。
它们暂时不会落下,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对手投鼠忌器,寝食难安。
常璩的价值,在这一刻,得到了极致的体现。
他不仅仅是一位史学家,更是一座,沉睡的军火库。
而谢安,则成为了,唯一掌握其钥匙的人。
天下的棋局,因这位蜀地老人的开口,而变得更加微妙,也更加凶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