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光刚压住厂门口那盏整夜没灭的路灯,刘好仃已经蹲在工具间门口,手里捏着三张打印纸。一张是昨晚写下的三条优化动作,另两张是小李凌晨发来的客户扫码行为分析。
小李来得快,饭盒还没放下就凑过去看:“刘叔,你真要把‘加急通道’做出来?系统那边我改好了,但入口放哪儿,一直拿不准。”
刘好仃没抬头,把最上面那张纸递给她:“放视频页底下,小字,不跳窗。客户看视频看得久,说明真在意是谁做的。这时候问他‘急不急’,才像人话。”
她扫了一眼,皱眉:“就一行字?‘遇到急单?点这里,我们有人听。’这太轻了吧,不像正式功能。”
“正式的功能,都是逼客户选。”他把笔帽咔哒按下去,“我们不是逼,是留个口子。真急的人,自然会找。”
老黄背着工具包过来,听见这话,把肩上的包一甩:“你们搞这些软的,不如先说说包装的事。防刮膜订了没?采购说两块钱一箱,批不下来。”
“没批就不做?”刘好仃翻开随身本,“上个月七起投诉,都因为拆箱时说我们货被划了。有一家还退了整单,光返工加运费,四万八。”
老黄一愣:“这账你咋算出来的?”
“一条一条翻的。”他合上本子,“十套样品,今天做出来,发给最难缠的那几家。不走流程,我担着。”
班组长这时候也到了,手里拎着交接本,脸色有点沉:“刘哥,我得说句实话。东区现在达标率压得紧,西区又要试新包装,再加个‘加急响应’,排产全乱了。我们不是调度中心,顾不过来。”
“谁说要改排产了?”刘好仃看着他,“我们不承诺快,只问清楚。客户说‘明天要’,我们就回:‘能说说为啥急吗?我们看看能不能挤。’就这一句,不算违规吧?”
班组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不是要我们提速,是要我们知道他们在卡哪儿。”刘好仃把本子翻到一页,“东莞那个工地,等料停工三天了,包工头自己垫着工人工钱。佛山那位,甲方催款函都发了。我们慢一天,人家不是多等一天,是多赔一天。”
小李低声说:“我昨晚查了,那三个客户,扫码时间最长,还下载了操作视频。”
“他们不是不信任我们。”刘好仃点了点桌面,“是信了,但急得坐不住。我们讲手感,讲练了四十七次,他们听进去了。可听完之后,最想知道的是——这货,能不能赶上我工地的进度?”
老黄哼了一声:“所以现在,传台工人还得兼职客服?”
“不是客服。”刘好仃摇头,“是伙计。东家买货,管家安排,伙计跑腿看眼色。我们做不了管家,但不能装看不见。”
班组长搓了搓脸,终于点头:“行,我让夜班留一人,专门回这些加急留言。但只回,不承诺。”
“这就够了。”刘好仃从兜里掏出一支红笔,“小李,入口今天上线。老黄,样品下午三点前出。班组长,今晚交接本加一条:‘今日加急需求响应情况’,记一条就行。”
四人站着,没人动。
“散了。”他说,“活在手上,不在嘴上。”
小李转身往办公室蹽,老黄往西区走,班组长低头翻交接本。刘好仃没走,蹲回墙边,看那张小李贴的告示:“您扫的不只是记录,还有一个人练了47次的手。”
他掏出红笔,在自己昨晚加的那句下面,又写了一行:
“他不怕累,就怕你没看见。”
写完,他盯着看了两秒,起身往东区走。
八点整,第一炉玻璃出炉。推模声咔咔响,系统自动跳出“达标”提示。一个新工人做完三连推,抬头看屏幕,笑了。
刘好仃站在操作台边,没鼓掌,也没说话。他掏出手机,打开小李刚发来的链接——扫码页面更新了。在操作视频播放到第十五秒时,底部缓缓浮出一行小字:
“遇到急单?点这里,我们有人听。”
他点进去,页面不花哨,只有两个选项:填联系方式,写需求。提交后,弹出一行字:“已收到,我们会看。”
他退出,给小李发了条消息:“入口藏得刚好。”
小李回得快:“客户要是不点呢?”
他回:“等。”
十点,老黄扛着三块新包装的样品过来,边角包了防刮膜,箱体印着厂名和批次号,还贴了张手写便签:“这次,我们多包了一层心。”
“谁写的?”刘好仃问。
“我。”老黄有点别扭,“你说要手写的,我就写了。字丑。”
“不丑。”他接过箱子,轻轻放地上,“客户拆箱时,第一眼看到这个,就知道——有人想过他。”
“可两块钱一箱,财务肯定要问。”
“先发十套。”刘好仃说,“等他们问,我们再报数。七起投诉,五万损失,账比话硬。”
老黄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西区小张说,贴膜多一道工序,耽误时间。”
“那就练。”刘好仃说,“让他练到和缠胶带一样快。传台也是练出来的,哪有天生快的?”
十二点,班组长拿着交接本过来:“上午两个加急留言,都回了。一个东莞的,说工期卡在等玻璃,我们回了‘已登记,排产一有空档优先安排’;另一个惠州的,问能不能拆单先发一半,我们说‘可,但要确认规格’。”
“他们回了吗?”
“回了。”班组长翻页,“东莞那个说‘谢谢,等消息’;惠州的直接改了订单,拆成两单。”
刘好仃把这两条记进本子,没说话。
下午两点,小李跑来:“刘叔,刚上线两小时,‘加急通道’收到三条需求。有一个佛山的,留言写‘明早十点前到工地,能办吗?’我按你说的,回他‘能说说急在哪吗?我们尽力协调’。”
“他回了?”
“回了。”她低头看手机,“说甲方突击验收,今天下午才通知,明早不到,整批货算违约。”
刘好仃合上本子:“让班组长看看排产,东区下午三点能出一炉,走加急通道,优先发货。”
“可这不就成承诺了?”
“不是承诺。”他站起身,“是回应。我们不保证快,但保证听。听到了,就得动。”
三点,十套包装样品装车。老黄亲自跟车,带了两块备用玻璃,说:“要是客户说不好看,当场拆了重包。”
刘好仃站在厂门口,看着车开走,掏出红笔,在本子上划掉“包装样品——周三前出”。
五点,小李又来报:“佛山那个客户回了,说‘你们问得真细,我还以为机器自动回呢。能协调就太好了,违约金一天八千’。”
刘好仃低头,在本子上写下:“客户不怕你慢,怕你装看不见。”
六点,车间灯一排排灭。他最后一个走,路过东区传台,看见操作台边贴着新版《操作达标记录表》,角落还贴着那张“手感档案”样本卡。
他没停,往工具间走。推开门,看见墙上告示下,多了三行新字。是小李写的:
“您扫的不只是记录,还有一个人练了47次的手。”
“他不怕累,就怕你没看见。”
“我们不快,但我们听得见。”
他站在那儿,掏出红笔,在最后一行下面,轻轻补了一句:
“听见了,就得动。”
写完,他把笔帽按紧,插回兜里。
转身时,手机震了一下。
小李发来截图:
佛山客户刚提交了一条新需求,标题写着:“还是你们。”
内容只有一句:“明天还能加急吗?这次我提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