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在震动,刘好仃没看。他把红笔插回裤兜,转身往工具间走。门半开着,小李的笔记本电脑摆在水泥台上,屏幕亮着,是昨天那个佛山客户提交的新需求页面。
“他问还能不能加急。”小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早餐袋,“我还没回。”
刘好仃点点头,从兜里掏出那张写满红字的打印纸,铺在台面上。纸角有些卷,边上有几道折痕,是他昨晚睡前又看了一遍,顺手塞进了工作服内袋。
“不是问能不能快。”他指着屏幕,“是问还能不能信。”
小李咬了口包子,没说话。
老黄这时候也到了,肩上搭着旧布袋,里面装着他那套改不了的工具。“车送回来了,客户没拆箱就拍了照,说‘这次包装像样了’。”他把手机递过来,照片里箱子边角的防刮膜反着光,手写便签还在,“有个还转发给了采购经理。”
班组长紧跟着进来,手里拿着交接本。“昨晚三个加急留言,都登记了。东区排产没乱,但调度那边说,最近‘卡点’清得比以前快。”
刘好仃翻开自己的本子,翻到记录页:“这周三个加急单,两个改了排产,一个拆了订单。客户没骂,还回话了——这叫有效。”他抬头,“今天趁人都在,把这半个月的账,算一遍。”
小李把电脑推到中间,打开一个三栏表格。左边是“加急通道”开启前的数据:客户咨询平均响应时长36小时,后续订单间隔47天。中间是开启后:响应8小时,订单间隔缩到29天。右边一栏是折线图,从上线那天起,曲线明显往下压。
“留言后24小时内回的客户,70%一周内下了新单。”她指着图,“不是我们降价了,是他们觉得有人在听。”
老黄凑过去看,眉头皱着:“数字这玩意儿,听着像绕口令。”
“那你听这个。”小李调出一条语音记录,点播放。是个中年男声,有点急:“你们那个加急通道,真有人看?我上次留了言,两小时就回了,我还以为是机器人。”
老黄听完,嘴角动了动:“这声音熟,是东莞那个工地的包工头。”
“他昨天补了个单。”小李说,“全款预付。”
老黄没再说话,低头从布袋里掏出仓库记录本:“十套新包装发出去,七家回了话。三家说箱子结实了,两家补了订单,还有两家把以前的划痕投诉撤了。”他顿了顿,“两块钱一箱,换五万损失不赔,值。”
班组长翻着交接本补充:“这周东区达标率91.3%,西区85.6%。‘手感王’预榜五个人,张建军连续七班零返工。”他抬头,“排产没乱,但加急需求响应率100%,客户回话率翻倍。我们没提速,但‘卡点’看得清了。”
刘好仃接过本子,在“响应情况”旁边画了个勾:“不是我们变快了,是客户不藏着急了。”
屋里安静了几秒。
小李忽然笑了一声:“昨天那个佛山客户,凌晨两点又发了条留言。”
“说什么?”
“就两个字。”她把手机转过来,“谢谢。”
老黄咧嘴了:“这比签合同还痛快。”
刘好仃没笑,他从台面上拿起那张打印纸,轻轻抚平一角。纸上全是红笔写的短句:“听见了就得动”“客户不怕你慢,怕你装看不见”“他不怕累,就怕你没看见”。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张告示。底下已经贴了三行字,是小李她们陆续写的:“您扫的不只是记录,还有一个人练了47次的手。”“他不怕累,就怕你没看见。”“我们不快,但我们听得见。”
他掏出红笔,在最后一行下面,写下新一句:
“听见了,就得动——现在,动出效果了。”
写完,他退半步看了看,没擦也没改。
小李低头在本子上记下这句话,笔尖一顿:“刘叔,你说效果好不好,到底怎么算?”
“看人。”他说,“以前客户急了,第一反应是换厂。现在急了,先问我们能不能挤。这不是效果,是什么?”
老黄点头:“前天有个客户打电话,说‘你们现在做事,像有人管着’。”
“我们一直有人管。”刘好仃说,“就是他们。”
班组长合上交接本:“那接下来呢?财务要是问包装成本,怎么说?”
“拿数据说话。”刘好仃把仓库记录和客户留言打印出来,“七家回话,五家补单,两家撤诉。两块钱换回头客,比广告便宜。”
小李忽然抬头:“系统刚弹通知,又一个加急留言。”
“谁?”
“惠州的,要拆单发一半,理由写的是‘甲方催得紧,但我不想换厂’。”
屋里没人说话。
老黄笑了:“这话说得,跟谈恋爱似的。”
小李打开回复页面,输入:“已登记,排产一有空档优先安排。”点击发送。
三秒后,对方回了两个字:
“谢了。”
刘好仃走到操作台边,拿起一份刚打印出的“手感档案”样本卡。上面是张建军的操作记录:薄板稳推,三年零裂片。右下角贴着二维码,旁边一行小字:“这双手,练过两千三百次。”
他把卡片贴回设备旁,转身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小李瞥了一眼:“佛山客户回了。”
刘好仃没接,只说:“等会儿再看。”
小李低头念:“他说——‘明天还能加急吗?这次我提前说。’”
老黄一拍桌子:“这不就是回头客?”
班组长翻出排产表:“明天下午三点,东区有一炉空档。”
刘好仃掏出红笔,在本子上写下:“客户愿不愿再找你,就是标准。”
写完,他抬头:“安排吧,优先排。”
小李正要回消息,系统又弹出一条新留言。
她点开,念出声:
“你们那个包装,手写纸条能不能换个人写?字太丑了。”
老黄猛地站起来:“这谁啊?敢嫌我字丑?”
小李憋着笑:“留言下面还有一句。”
她顿了顿,读出来:
“不过,我留着了,贴工地上了。”
老黄愣住,脸上的怒气忽然散了。
刘好仃拿起笔,在墙上新写的那行字旁边,又补了一小句:
“丑字也是心。”
他盖上笔帽,插回兜里。
车间外,第一炉玻璃开始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