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东区传台前的灯刚亮,刘好仃已经站在那儿,手里捏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发货单。他没看操作台,也没盯工人动作,而是低头一张张翻,拿红笔在几个客户名上画圈。
小李拎着饭盒进来,看见他蹲在角落翻单子,走过去问:“刘叔,今儿不看‘咔’声了?”
“咔声稳了。”他头也不抬,“现在看谁还愿意听这声。”
她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最近三周,他们把“手感档案”推了出去,每张玻璃出厂都带一张操作记录卡,扫码能看是谁推的、练了多少次、达标率多少。这事儿干得扎实,可到底有没有人买账,没人说得准。
刘好仃把画了圈的单子递给她:“这几个,上个月问过有没有自动机。有的说要等升级,有的直接没回。从今天起,重点盯他们扫不扫码。”
小李接过单子,眼睛一转:“我能加个数据追踪——客户扫码后,在页面停留多久,滚到哪一行,都能记下来。”
“那就记。”他说,“扫一下是礼貌,看三十秒以上,才算真上心。”
她点点头,饭都没吃完就蹽回办公室改系统去了。
老黄来得晚,肩上搭着工具包,手里拎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块碎玻璃。“西区退货拆包时发现的,”他递给刘好仃,“客户退回来的,说是边缘崩了一点。其实不是崩,是包装蹭的。”
刘好仃接过玻璃,对着光看了看:“咱们的膜没破。”
“对,但人家包装边上贴了防刮膜。”老黄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你看人家新盒子,四角包边,还印着‘24小时极速发货’。”
刘好仃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没说话,把玻璃还回去:“回头让小李查查,最近有没有客户问发货能不能再快点。”
老黄“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住:“其实……有个人问过。上周三,河北那个,留言说‘能不能加急’,系统没标红,被压下去了。”
刘好仃眉头一动,掏出随身本,记下日期和客户编号。
班组长过来交班记录本时,正听见他们在聊发货。“现在东区三班连续达标率都过了九十,”他把本子拍桌上,“西区昨天也冲到八十二点三,小陈还带了个徒弟,写了传帮带记录。”
“筋骨算立住了。”刘好仃翻着本子,“可骨头硬,不等于有人上门。”
“你是说……订单?”班组长皱眉,“老客户没退,返修率也压下去了,这不就是见效了?”
“见效是没错。”刘好仃指着墙上的黑板,“可新客户呢?询盘涨了多少?”
班组长语塞。这事儿没人统计。
中午小李端着泡面过来,电脑抱在怀里。“搞定了。”她边吃边说,“现在系统能统计‘深度关注’——扫码后停留超过三十秒,算一次有效关注。”
她打开页面,调出数据:“过去五天,重点客户扫码率涨了六十七,其中四十二的人看了超过半分钟。还有,有三个客户主动打售后电话,问‘是不是每个工人都有记录?’”
老黄插嘴:“我昨天修机器,听见质检组说,有客户提货时特意扫码看了,还拍照发朋友圈,配文‘原来是个老师傅做的’。”
几个人都笑了下。
刘好仃也扯了下嘴角,但没松劲:“老客户稳住了,说明‘手感’这事,有人认。可新客户呢?”
小李切换页面:“过去十天,新增询盘只涨了五个,其中两个还是老客户介绍的熟人。”
空气静了两秒。
“才五个?”班组长不信,“我们动作标准了,档案也透明了,怎么没人来问?”
“人家可能觉得,标准是应该的。”刘好仃慢慢说,“我们现在拼的,不是有没有标准,是别人拼快,拼细,我们拼得不够快。”
老黄拍了下桌子:“那我们也提速啊!”
“提速不是喊的。”刘好仃摇头,“推模快半秒,废品率就得往上跳。我们现在是稳住了,但对手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小李低头看着数据,忽然说:“刘叔,我刚发现,有三个客户扫码后,直接跳到‘培训认证’那一栏,看谁达标次数最多。还有人留言——‘这工人练了四十七次才上岗?挺狠啊’。”
刘好仃抬眼:“他们不是不看,是看的不是我们想让他们看的地方。”
“那他们想看啥?”班组长问。
“看能不能更省事。”他说,“我们讲人有多认真,人家讲货有多快到。我们讲手感,人家讲服务。差半步,就差了一拍。”
老黄从兜里掏出那张竞品包装照,又展开:“你再看这个防刮膜,成本高不了多少,但客户一拆箱,第一印象就是‘讲究’。我们呢?纸箱子一裹,胶带一缠,跟搬家公司似的。”
没人接话。
刘好仃盯着那张照片,忽然问小李:“上次系统更新后,能不能自动标记‘加急需求’?”
“能。”她点头,“我现在就加规则——所有带‘快’‘急’‘赶’字的留言,自动标红,推送提醒。”
“加上。”他说,“别再漏了。”
下午三点,小李跑来报新数据:两个重点客户扫码后停留超过一分钟,其中一人反复查看“手感档案”里的操作视频,还下载了三次。
“这是真感兴趣。”老黄说。
“可他们没下单。”刘好仃合上本子,“感兴趣不等于成交。我们得让人觉得,选我们不只是因为稳,还因为省心。”
班组长搓着手:“要不……我们也贴个‘极速发货’?”
“贴了没用。”刘好仃摇头,“我们现在最快也要三十六小时排产,贴了就是骗人。客户一试,信誉全砸。”
“那咋办?”
“先搞清楚,他们到底急在哪。”他说,“是真赶工期,还是拿这当砍价理由?”
小李翻出三条未回复的加急留言,一条来自东莞,一条佛山,一条惠州。时间都在上周,内容都是“明天能发吗”“最迟后天到”。
刘好仃拿起笔,在本子上划了三道:“这三个,明天都回。不承诺快,但问清楚——为什么急?项目卡在哪?能不能配合调整排期?”
“你要主动管人家的事?”班组长愣了。
“管不了事,就留不住人。”他说,“机器能一键启动,但它不知道客户工地缺料。我们知道,这就是我们的活。”
老黄忽然笑了一声:“你这是把传台的路,走成管家的路啊。”
“不是管家,是伙计。”刘好仃纠正,“伙计不比东家聪明,但比机器懂眼色。”
小李低头记着,忽然抬头:“刘叔,我有个想法——能不能在扫码页面加个‘加急通道’入口?点进去填需求,我们人工响应,不保证一定快,但保证一定回。”
“行。”他点头,“入口别做得太显眼,真急的人自然会找。别搞成促销大甩卖。”
“那包装呢?”老黄问,“咱们也加防刮膜?”
“加。”刘好仃说,“先拿十套样品试。不为多高级,就为拆箱那一刻,让人觉得——这货,有人惦记着。”
散了会,天快黑了。刘好仃没走,站在东区传台前,看一个新工人推模。动作标准,咔声清脆,系统自动跳出“达标”提示。
他没鼓掌,也没说话,掏出红笔,在随身本最后一页写下:“反应慢,就是新弱点。”
然后翻到新页,写下第一行:
“1. 加急需求响应机制——明早启动测试。”
第二行:
“2. 包装升级样品——周三前出。”
第三行:
“3. 扫码页面优化——加‘人工对接’入口。”
写完,他合上本子,往门口走。路过西区工具间时,看见墙上多了张手写告示,是小李贴的:
“您扫的不只是记录,还有一个人练了47次的手。”
他停下,掏出红笔,在下面加了一行:
“他不怕累,就怕你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