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消息停留在“东莞五金厂,王建国,已确认试用预约”那行字上。他没关屏,顺手把手机塞进工装裤兜,转身去茶水间泡了杯速溶咖啡。杯子刚搁在作战台边缘,小吴的平板就响了。
第一条新咨询来自惠州,一家做五金冲压的小厂,老板问:“你们那个‘赔停机费’是真的假的?”
小吴看了眼刚打印出来的《沟通手册》第二版,翻到“中型客户-承诺类问题”那页,照着念:“是真的,合同里写清楚,改装期间因我方原因导致停机超两小时,每小时赔两百,上限一千。”
对方沉默两秒,回了个字:“哦。”
小吴以为黄了,正准备标记“低意向”,对方又发来一句:“那……你们啥时候能来?”
刘好仃正好路过,低头扫了眼聊天记录,点点头:“记上,惠州这家,优先排期。”
一上午,作战台上的绿色便签多了六张。老陈一边录信息一边嘀咕:“怎么突然都冒出来了?”他翻了眼通话日志,发现这六家,五家是看了王建国朋友圈转发的那条“试用启动”动态才联系的。
“熟人带熟人。”刘好仃把录音笔插上电脑,“咱们不说大道理,但得让人知道,真有人敢用,也真有人赔得起。”
他打开近七天的客户通话录音,带着小吴和老陈一条条听。听到第三条时,对方问:“你说手机能报警,那我要是没信号呢?”小吴当时回的是:“系统会缓存,有网自动推送。”
刘好仃按下暂停:“这答法不行,太技术。人家不关心缓存,关心机器炸了没人知道。”
老陈接话:“要说‘就算你去山沟里钓鱼,回来也能看见机器啥时候喘不过气’。”
“对。”刘好仃记下,“以后话术里,凡讲功能,必加一句‘结果是啥’。比如‘手机报警’后面,直接跟‘半夜三点你也能在床上回一句“重启”’。”
他们重新标注了十二条有效对话,发现只要提到“赔钱”“省钱”“省人”这三类具体承诺,客户追问率直接翻倍。刘好仃当场让小吴更新手册,在每条回应后加了个小标签:“钩子话术”。
下午两点,新版本发到群里。封面那行“我们说话算话”被加粗了,底下多了一行小字:“承诺落地,从第一句开始。”
第二天一早,电话来了。
“你们是刘好仃团队?”声音挺冷,“我是恒力机电的采购,东莞那边你们搞试用,谁给你们的胆子?”
小李接的电话,手心瞬间出汗。恒力机电是中型厂里的硬角色,生产线全进口,客户名单上排前三的潜在目标。
“我们……是主动联系王建国的。”小李声音有点飘。
“我不是问流程。”对方打断,“我是问,你们一个玻璃厂的普工,懂不懂冲压线的震动频率?懂不懂pLc和伺服电机的匹配逻辑?”
小李卡住了。技术参数他背得熟,可这时候背,像在找骂。
他挂了电话,转身就找刘好仃。
刘好仃听完,没说话,拿起自己的旧手机,拨通了回电。
响了三声,接通。
“我是刘好仃。”他说,“我在玻璃厂烧炉子,一烧二十年。炉温高了,玻璃炸;低了,成型不了。我们厂那台老pLc,比你还难伺候。”
对方没吭声。
“我不懂你们的冲压线,但我懂老设备。”刘好仃继续说,“它不像新车,一踩就走。它像老人,天冷要热身,吃饱才有力气。我们不给它动手术,只装个拐杖——让它站得稳,修它的人,少跑几趟。”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你这比喻……倒还贴谱。”对方语气松了点,“可你们拿什么证明,不是瞎搞?”
“我给你看王建国厂的数据。”刘好仃打开共享屏幕,发过去一张截图:故障响应时间从8小时缩到17分钟,维修成本降了41%。底下一行小字:“数据真实,可实地验证,联系人:王建国。”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你这人,说话不像搞销售的。”
“我不是销售。”刘好仃说,“我是干活的。”
挂了电话,小李松了口气:“他没挂。”
“他没挂,就是开了门。”刘好仃把手机放回口袋,“明天你去趟恒力机电,带上手册,带上合同模板,别谈技术,先谈他们上个月停机几次。”
“要是他们说没停过呢?”
“那就说明他们还没疼。”刘好仃笑了笑,“等疼了,自然会找我们。”
第三天,作战台的绿色便签又多了五张。其中三张写着“合同洽谈中”,分别来自惠州、中山和清远。老陈把它们排成一排,盯着看了半天。
“以前我们发一百条朋友圈,没人回。现在就靠王建国一条动态,客户自己找上门。”他抬头,“是不是该请他吃顿饭?”
“该。”刘好仃说,“但不是现在。等他用了三个月,回头再说值不值。”
中午,老陈接了个电话,脸又黑了。
“又来一个,说我们是骗子。”他放下手机,“我说赔停机费,他直接笑出声,问‘你拿什么赔?你公司注册资金才五十万,赔得起吗?’”
没人说话。
小吴低头抠手册边角,小李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刘好仃站起身,一句话没说,走了。
半小时后,他回来了,手机往作战台上一放。
群里弹出一条银行转账通知:个人账户向公司对公账户转账五千元,备注:“客户停机赔偿准备金”。
刘好仃把截图发进工作群,只打了一行字:“钱在这,不敢用,但不能没有。”
老陈盯着那条通知看了十秒,忽然笑了:“行啊,刘师傅,你这招比打广告灵。”
“不是灵。”刘好仃说,“是实。人家不信,是因为我们以前光动嘴。现在动了真格,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得让人看见。”
第二天晨会,新版《沟通手册》发到每人手里。封面还是“我们说话算话”,背面多了张图:银行转账截图,余额部分被马赛克盖住,只露出“五千元”和“赔偿准备金”几个字。
“客户问我们敢不敢赔。”刘好仃站在白板前,“我们就说,钱已经放那儿了。赔不起,是我们没本事;不敢放,是我们没诚意。”
小吴翻了翻手册,抬头:“那要是真赔了,怎么办?”
“那就再存。”刘好仃说,“存到没人再问这个问题为止。”
中午,恒力机电回话:同意现场演示,时间定在下周三。
老陈在作战台写下“恒力机电”四个字,贴上绿色便签。刚贴好,手机又响了。
他低头一看,是王建国。
“刘师傅在吗?”王建国声音挺急,“我们厂那台压模机,刚才自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