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的电话挂得干脆,只留下一句“压模机自己醒了”,像颗石子扔进刚平静的湖面。老陈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半晌才抬头看向作战台对面——刘好仃已经站起身,手里捏着那支用了三年的录音笔,拇指在播放键上轻轻摩挲。
“机器能醒,说明它认得人。”他说,“可它为啥醒?啥时候醒的?王建国有没有被吓一跳?这些事,咱们不知道。”
小吴正准备在群里发下周推介会的海报草图,听见这话手顿了下:“刘师傅,现在不趁热打铁搞宣传,问这些干啥?客户都主动找上门了。”
“找上门是好事,但咱们不能光顾着开门迎客,忘了屋里有没有漏水。”刘好仃把录音笔插进电脑,调出王建国前两次通话的片段,“他第一次问停机费是不是真的,第二次说改装后维修工三天没来厂里。现在机器自己醒了——这不在咱们说明书上写着。”
他合上电脑,声音不高:“说明我们做的东西,已经开始长出自己的脾气。那它到底顺不顺手,得问问天天跟它打交道的人。”
老陈翻出客户台账,指尖划过已试用超过两周的七家单位名字:“你是想挨个打电话问?”
“不止打。”刘好仃抽出一张A4纸,写下“反馈收集”四个字,“要问,还得好好问。他们不是测试员,是真刀真枪用这玩意儿干活的。咱们问得不对,人家就不爱答。”
小吴小声嘀咕:“那也不能问‘你觉得好不好用’这种傻问题吧。”
“当然不能。”刘好仃从抽屉里摸出新版《沟通手册》,翻到背面那张转账截图,“客户关心的从来不是参数,是日子有没有变轻松。咱们得把问题变成他们厂里的事。”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第一条问卷题目:“改装之后,你最晚一次半夜被叫去厂里是什么时候?”顿了顿,又加一句:“如果最近一次都没被叫,那天你在干啥?”
小吴眼睛一亮:“这比‘系统报警及时率’听着实在多了。”
“第二条。”刘好仃继续写,“现在你能安心去钓鱼了吗?要是能,是哪件事让你觉得可以放心走开?”
老陈忍不住笑出声:“这不是拿王建国的话当题了?”
“他能这么说,就说明有共鸣。”刘好仃头也不抬,“第三条——如果朋友问你这玩意儿值不值,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
小李试探着问:“要是客户说‘不值’呢?咱们发问卷,不怕收到一堆差评?”
“怕就不该做。”刘好仃把草稿推到中间,“咱们敢放五千元出来当赔偿准备金,就该敢听一句‘你们这东西不灵’。真话听着扎耳朵,但比假话养人。”
小吴低头看着那几道题,忽然觉得手里的推介会海报轻了。他默默把文件拖进回收站。
“问卷明天就能发出去。”他说,“可光填表,有些人未必说得透。”
“所以还得访。”刘好仃说,“我亲自去。”
老陈立马摇头:“你去?不合适。你是牵头的,让销售去聊就行。”
“上次恒力机电那通电话,是谁接的?”刘好仃反问。
“小李。”
“后来呢?”
“……你回的。”
“我不是去撑场面,是去听故事。”刘好仃收起纸页,“工人跟工人说话,不用绕弯子。他要是说‘那天吓我一跳’,我就问‘吓完之后你第一反应是骂还是笑’。这些细节,没人会写在问卷里。”
小李犹豫道:“要不要给填问卷的人发个红包?不然人家懒得答。”
“红包一发,话就变味了。”刘好仃摇头,“咱们要的是真感受,不是客气话。真觉得好用的人,不给钱也愿意说;觉得不好用的,给钱了也只会敷衍。咱们得让人知道,说真话不光没人怪,还会被听见。”
他打开客户管理系统的提醒设置,在王建国的名字下勾选“使用满15天自动触发回访任务”。
“以后都这么走。”他说,“每家客户从启用那天算起,第十五天,系统自动发问卷,第二天安排电话回访。不设截止,不搞突击。反馈不是检查作业,是听人家过日子。”
老陈盯着屏幕上的任务列表,忽然发现已经有三家客户快到节点了。
“那……第一个访谁?”
“王建国。”刘好仃拿起工牌别在胸口,“他厂里机器醒了,我想知道他那天晚上有没有接到电话,有没有人问他‘是不是你动了啥’。”
小吴站起身:“要不要我陪你去?顺便记点东西。”
“你留在厂里。”刘好仃抓起背包,“你把问卷发出去,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看第一条回复。”
他走到门口,脚步停了停:“记住,问题别整得太规整。就像平时聊天,问‘最近忙不忙’‘机器有没有给你省点心’就行。咱们不是搞调查,是搭个话头。”
门合上后,小吴盯着电脑屏幕,把那三条问题复制到问卷模板里。光标停在最后一行,他想了想,加上一句:
“如果可以许一个关于机器的愿望,你最想让它做到哪件事?”
刚点下保存,手机震了一下。王建国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张压模机控制屏的照片,屏幕右下角显示时间“03:17”,状态栏写着“自检完成,待机中”。配文就两个字:“醒了。”
小吴盯着那张图看了几秒,顺手把问卷的发送时间从明天上午改成了今晚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