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上的雾气被手掌擦去,露出少年面无表情的脸。
他转身背对镜子,开始拉伸肌肉。
王锦,二十一岁,无业。
最大的愿望是过上平静的生活,以及…处男毕业。
咯吱、咯吱。
刺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王锦转过身。
镜子上出现了一片血红笑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口红仍旧漂浮在空中,飞速完成着已经被发现的恶作剧。
“你要实在没事做就去接小妹放学。”王锦对浴室外喊了一嗓子。
“我才不!”回应他的是一阵怒吼,所幸是出自少女口中,才没那么刺耳难听,“把小屁孩弄哭了又要被骂,你去!”
浴室门划拉一下敞开,正在穿上衣的王锦转过头,瞪着死鱼眼望向少女。
那是个很时尚的姑娘,金发梳成高马尾,明显经过锻炼的身材在制服里呼之欲出。
王琳,高中在读,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辣妹系,学习成绩意外的很不错。
顺便一提,是念动类A级超能力者。
“还要盯着你哥的身体看到什么时候?到了追求禁断爱情的年纪吗?真是…”王锦走过沙发,拍了拍她的头顶。
“谁,谁看你了!”涨红着脸的少女跳了起来,桌上的茶杯随之漂浮旋转。
“在家别乱用能力,会吓到老妈。”王锦走到玄关,俯身穿鞋。
少女不说话,茶杯逐渐靠近。
“头发是新染的颜色,很好看。”王锦回手关上门,“晚上要一起散步吗?”
“切…”金发少女嫌弃地偏过头,茶杯逐渐落回原位,她轻咳两声,
“快点回来。”
——
“哥哥来接我了!老师再见!”萝莉挥动肉嘟嘟的小手,脚步轻快地走出校门。
“小沐!”
“哥哥!”女孩奔向半蹲在地的少年,成功扑进了对方怀里。
“今天乖不乖啊?”王锦捏了捏妹妹的小脸。
“乖哦!”小沐用力点头,“今天中午吃了豆腐汤,鸡腿,番茄炒蛋,午睡也有睡。”
“那传送阵呢?”
“没画!一次都没有!”女孩信誓旦旦。
“真的?说谎了姐姐会生气,她生起气来…”
“那个,上课无聊时画过一次…”女孩嘀嘀咕咕,“不过对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白胡子老头。”
那肯定…人家几个大贤者眼巴巴等你过去呢。王锦在心里叹气,又用力捏了捏女孩的脸蛋。
“不许在其他人面前画,知道吗?这是你跟哥哥的秘密。”
“嗯!”女孩双眼放光,看来很喜欢“二人专属秘密”这个词。
王沐沐,幼儿园在读,似乎是投错胎的异世界勇者。
没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应该在另一片充满剑与魔法的大陆…上幼儿园,毕竟年龄太小了。
不过这种抓周时随手拔出圣剑的离谱强度,或许会在大班毕业前成功单杀魔王。
“妈妈呢?”女孩的疑问打断了王锦的胡思乱想,他看着自家停车位,已经是下班时间,那里依旧空空荡荡。
“估计是去加班…”话没说完,王锦瞳孔一缩,捂住了妹妹的眼睛。
车窗倒影里,粉白配色的少女正划过天空,翻进他家卧室窗户的同时还低头比了个耶。
王锦面色发灰。
那是他老妈周静,一家设计公司的白领…或者说社畜。
同时也是魔法少女。
而他,王锦。
二十一岁,无业,最大的愿望是处男毕业,
以及…保守着三位家人各自的秘密,过上平静的生活。
——
晚饭后。
夕阳西下,河堤附近遛弯的人多了起来。
王琳已经脱下制服,换了一身宽松的白色运动装,隐形眼镜换成黑框眼镜后,她身上辣妹系的味道淡了许多。
“看什么!”
可惜,开口自带的火药味又把辣妹浓度提了回去。
“没什么。”王锦这次没贫嘴,而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其实有点恍惚。
记忆里的王琳还是那个留着乖巧发型,怯生生不敢说话的初中生。
后来在某个暑假,她觉醒了超能力,穿衣风格也逐渐改变了。
王锦仔细调查过,妹妹并没有遭受虐待或是霸凌,身边也没有奇奇怪怪的人,询问本人同样得不到答案。
老妈倒是没什么意见,她觉得女孩子到了年纪打扮自己很正常,王琳成绩也没退步,所以一切oK。
虽然说不上哪种好哪种不好,可王锦还是会担心妹妹,所以经常叫她一起散步。
“最近怎么样?”王锦迈开步子,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骑着三轮车的孩子在他左侧哈哈笑着经过,柳枝摇动,树影婆娑。
“婆妈死了,”王琳哼了一声,“成绩单还没出,整天管来管去的很烦诶。”
“我没问这个。”王锦摇摇头。
“那是想问这个?”少女歪了歪头,脚边的石子腾空而起,在河面上飘起一连串水花。
远处的人群传来赞叹声,少女并不开心。
“也不是这个。”王锦摇摇头,“你好像又瘦了点,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不要过度节食,你已经很漂…”
“好,好啦!”少女微微一怔,面色有些发红,她捂住王锦的嘴,“别突然夸人!很难为情的!”
“好吧,那聊点别的。”王锦挣扎出来,“最近…反抗军的人来找过你吗?”
“有过一两次,不过只是远远看着。”王琳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退,她不喜欢这个话题。
“这样…需要我去接你放学吗?”
“不要,我都已经是高中生了,会传出去绯闻的。”少女做着鬼脸,试图扯开话题。
“小琳,”王锦的语气严肃起来,“这关乎你的生命安全,我必须…”“小八!”柳果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为了不刺激到八尺大人,在几米远的位置停下脚步。
她注意到了劈啪作响的电线,不断流出的汽油,半满的油箱。
一旦发生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冷静点…”柳果咽了口唾沫,一点点朝着八尺大人靠近。
得想办法停下那诡异的笑声,让其他人离开。
“你想找妹妹,对不对?她当时是坐着这样的车离开的吗?”
八尺大人没有答话,她凑近每个僵住不动的人,仔细观察对方的相貌。
“这世界上黑色的面包车有很多,我的意思是…你或许认错了,毕竟你视力不好。”
“小八,趁现在还没造成伤亡,停下吧。我陪你去找算命——”
最后两个字变成了瑟瑟发抖的低吼,柳果助跑两步,踩着路边花坛借力跃起,从后面捂住了八尺大人的嘴。
“别愣着!快跑啊!”柳果快哭出来了。
不用她提醒,恢复自由的人群便已经开始四散奔逃了,他们绕过八尺大人和柳果,又潮水般合拢,没人多看她们一眼。
命运再次展露了它恶趣味的一面,人群刚动起来两三秒,地面便腾地燃起了火焰。
火焰狂奔着冲进油箱,引燃了剩下的汽油。
柳果闭上眼睛,最后一刻,她感受到了冰冷柔软的身体把自己紧紧护在怀里。
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像是有人在甩尾漂移。
轰!!!
爆炸让半条街的玻璃都跟着震颤,不可思议的,声浪突然沉闷下来,仿佛被人硬生生堵了回去。
紧接着,柳果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以及…海风。
天堂在大海边上也不错。这样想着,她睁开眼睛。
“好多鱼!”柳果呆呆地感叹。
“啵啵啵!”八尺大人跟着点头。
差点被安全气囊打晕的李昂趴在方向盘上,咬牙切齿地透过挡风玻璃,看着面前的俩人。
卡车凶狠地倒车撞进洗衣店,用车尾挡住了爆炸。
插销同时脱落,车厢里的半吨冻鱼连着冰块稀里哗啦地冲出来,堆满了整个屋子。
别说火了,方圆五米内除了鱼什么都看不到。
——
“给您添麻烦了!”
“啵啵啵啵!”
“对不起!”
李昂一手一颗脑袋,按着柳果和八尺,一起给洗衣店老板鞠躬。
“嗐…在这种地方开店,难免,难免的。”老板看着手机上的到账信息,脸上写满了宽宏大量,“这孩子也很厉害,要是没有她,可能就不止赔钱这么简单了。”
“嘿嘿,您过奖。”柳果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总之,交给你们了。”老板回过头,指了指身后。
五分钟后。
“啊——感觉自己要被腌入味了!”柳果站在鱼堆里,左手一条八爪鱼,右手一条鳗鱼,仰天长啸。
“少抱怨,多干活。”李昂挥舞着手上的冻带鱼,一副无良老板的嘴脸。
他转头看向八尺,后者正埋头搬东西。
记忆里爱子的身影跟她慢慢重合,李昂摘掉手套。
“八尺,”他招招手,“跟我出来一下。”
“昂哥,她…”
“没你事。”李昂推了推柳果的脑门,走向远处。
——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李昂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机,沉默不语,只是走路。
【等收拾完了这里,我会乖乖消失的。】
八尺大人似乎有些着急,李昂走起路来很快,她要一边停下来打字,一边快步追赶着给他看。
【欠您的钱,我…】
她突然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屏幕。
“肆意妄为会给别人添麻烦,这道理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李昂扯着她继续往前走。
“我警告过你,想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就安分点,结果出了这档子事。”
“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吗?”
八尺大人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咬紧嘴唇。
“很好。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应该也不用跟你解释了。”
李昂的声音中毫无感情,他停下脚步,走到八尺大人身后,用力推了她一把。
“欢迎光临!”
感应门向两侧滑开,售货员小姐面带微笑分立两侧,微微鞠躬。
爱子愣在原地,她看看屋子里琳琅满目的近视眼镜,又回头看看李昂。
“啵?”
——
“噢噢,这个很适合你嘛。”
“这个也不错。”
李昂看着更换各种眼镜框的爱子,时不时竖起大拇指。
不得不说,黑长直眼镜娘真是伟大的xp之一。
再加上丧系冷淡脸,还有这个两米四的身高。
老头弹舌nice.gif。
【让您破费了】
李昂看着八尺大人,她最后选了副简单的黑框眼镜,正有些不安地站在他面前。
“跟赔偿金比起来不算什么,算我请你的。”李昂摆摆手,“我暂时不打算把你送回去。”
“啵!”爱子惊喜地望着他。
“你得替我打工还钱。”
“啵…”
“放心吧,没有利息。以后看清了再往上冲。”李昂挠挠头,“不是不让你找妹妹,下次提前写好字条,别吓到人家。”
“啵啵。”
“这么听话真是给鬼怪丢脸啊你…”李昂敲了敲爱子的额头,“给,这是公寓钥匙,地址写在背面了,你先在我隔壁住一段时间。”
“啵啵啵…”
“今天先不用你干活,你自己回去吧,我去找柳果。”
“啵。”
看着走出几步还回过头对自己挥手的爱子,李昂回以无奈的微笑。
确认对方走远后,他从口袋里拿出叠好的寻人启事,看着上面的人脸,眉头越皱越深。
早乙女美音…
这家伙长得和柳果至少有七分像。帕迪斯握住步枪,刺刀反射着血红的太阳,他深呼吸,绷紧肌肉。
冲锋号猛然响起。
他和其他人一样跃出战壕,怒吼着冲了出去。
劈砍,穿刺,翻身躲避,寻找下一个敌人。
子弹擦过他的脑袋,穿过他的胸膛,炸开他的肩膀。
浑身是血的帕迪斯速度不减,将刺刀送进敌人胸膛。
血腥味与硝烟一同弥漫,涌入鼻腔,像是纯度极高的兴奋剂。
帕迪斯双目赤红,嘴角抽动,呼吸愈发沉重。
“不死…是不死的帕迪斯!”
——
“帕迪斯…帕迪斯?才喝这么点就不行了?”
呼唤声响起,帕迪斯睁开眼睛,从酒桌上爬了起来,“早着呢,来!”
“来。”酒桌对面的大叔举起酒瓶,跟他碰了碰。
“明天咱们换个地方,这边基本都被淘干净了。”
“那就往下游走吧。”帕迪斯微眯着眼睛,像是喝醉了。
“我说你小子…”大叔打了个酒嗝,“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不应该拿着补贴去花天酒地吗,怎么跑深山老林里当起了淘金客?”
“我没收到补贴,”帕迪斯说得轻描淡写,“咱们打输了,前线军费都吃紧,哪轮得到给我钱。”
“另外就算给了我补贴…也远远不够。”帕迪斯又喝了口酒,“我需要很多钱。”
“我们都需要很多钱,可多少算多?”大叔的表情古怪起来。
“一百六十万零五千。”
“噢…有零有整的。”见帕迪斯不打算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初春清晨的微风并不宜人,它像是旧情人粗糙的手掌,毫不体贴地穿过玻璃上的缺口,唤醒了蜷缩在沙发上的男人。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与干呕,随即是疼痛。
“见鬼。。。谁来杀了我?谁来把这东西从我脖子上拿走。。。”
男人迷茫地低声咒骂着,他拍打着疼痛最尖锐的位置,然后发现那是自己的脑袋。
谁会对自己的脑袋1这样做。。。我试图杀死过自己吗?
男人四处扫视,很快便找到了痛苦的来源--丢在地上的空酒瓶。
酒精,大量的酒精在几个小时,或者十几个小时前进入他的身体肆意破坏至今余威尚在。
头痛住进减轻,男人站起身,在墙角的呕吐物旁边拿起了白色的布料。
衬衫,这是件衬衫。
慢着,,,衬衫是什么?
男人一边想着一边穿上屋子里的其他衣物,直到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左脚的皮鞋。
他将目光投向洗手间。
盥洗池上面的水龙头被整个扯了下来,热水滴滴答答流满了瓷砖,雾气2盖住了镜子。浴缸里似乎扔着几个空酒瓶,没有皮鞋。
只有一只鞋的情况下,挑战这样湿滑的地形显然并不明智。
男人想了想,走出屋子。
“后退!射击!”
男人被掐着脖子悬在空中,他的机械弩已经打空了,那巨大的人形生物肩膀中箭,却毫无反应。
窒息感愈发强烈,脖颈嘎吱作响,男人看着已经吓傻的同伴,在心里暗骂一句,反手从后腰抽出斧头。
呜!
凶狠的横扫直奔母亲头部,男人胳膊加上斧柄的距离刚好让她无从闪避。
嘎吱!
弩箭机括运作,同伴恢复了理智,正随着自己的动作扣动扳机。
好样的!这下就能——
思绪随着头颅一起被斩断了。
随着母亲松开手,男人的身体无力地瘫软下去,血液从脖颈断口处喷涌而出,落进同伴绝望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还留着最后看到的景象。
母亲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有什么东西闪动两下,于是弩箭和斧头同时亮起火花,落在地上。
“脐…”同伴死死握着对讲机,随着脑袋被捣碎,他终究没能说出第二个字。
——
哈…哈…哈!
骗人的吧?
036上气不接下气地狂奔,视野逐渐变窄,他开始缺氧。
对讲机另一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那怪物无声无息地摸到了队伍后方,瞬间干掉了他的两名同伴。
对方有相当高的智力,巨大的体型,以及能近距离让机械弩无效化的速度。
那个该死的李昂怎么一点都没提到过?!他不想让救援队活着带他走吗!
李昂还真不想让救援队活着带他走,他想要的是物资。
036大口喘着气,山坡上就是那座木屋,距离他不到十米。
同伴身上的物资多半收不回来了,自己轻装上阵,药物所剩无几。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妈的,拼了!”036咬紧牙关,两条腿几乎甩出残影。
他要趁着怪物不在冲进木屋,拿走李昂的物资和装备,再头也不回地从另一边离开。
嘭!
036踹开木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记老拳。
——
036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捆了个结实,嘴也被绳子勒住。
李昂穿着拘束衣躺在不远处,自己身后传来铛铛铛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切肉。
门边放着两个血淋淋的背包,036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们小队三个人的物资。
他瞪大眼睛,看看背包再看看李昂,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妈的,你算计老子!
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呜呜声。
李昂看都没看他一眼。
“饿了吗?马上就好。”母亲俯下身,用面颊蹭了蹭李昂的额头。
她身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母亲没见过弩箭,第一下还是吃了亏。
“呜呜!!”036目眦欲裂,他想痛骂李昂跟怪物苟且,诱杀同胞。
母亲听到声音,转头冰冷地看着036。
对她来说,这几个人打算诱拐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活着的必要。
把036捆住,是因为另外两个人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多出来的肉容易变质。
锅里咕嘟咕嘟冒起泡来,母亲回到厨房,继续照顾料理。
李昂轻咳一声,跟036对上视线。
“听着,我打晕你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你把我物资抢了。”
“我和怪物勾结只是为了活命。你现在还有机会,跟我合作才能逃出去。”
036愣了愣,眨眨眼睛示意自己在听。
“你也看到了,这事没法硬来。”李昂压低声音,“止痛药里的安眠成分对母亲效果微弱,但能起作用,我在她包扎伤口时试过。”
“那个锅里,我把从你身上摸出来的止痛药全丢进去了。”
036瞪大眼睛,一脸肉疼。
李昂没理他,继续说。
“今天晚上她会睡得很沉,那些物资我们一人一半,懂了就眨三下眼睛。”
036沉默几秒,用力眨了三下眼睛。
——
入夜。
母亲摸了摸李昂的头发,在他额头吻了一下,“抱歉,今天妈妈有点累,没有睡前故事了,可以吗?”
李昂心说可恶,要不是对方时不时想把自己塞回身体,或者连上脐带变成怪物,
就一直在这待着也不错啊。
可惜这样的日子注定无法长久,李昂点点头,
“晚安。”
明月高悬,树影摇曳,李昂透过木板缝隙看着夜空,默默估算着时间。
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