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带着北平分舵的数百号教徒投了朱棣,第二日便在北营点卯。
朱棣没让他们聚在一处,只叫张参将领着,按各人所长分拨:精于厮杀的,编入骑兵营,日日跟着操练;懂些算计、嘴皮子利落的,便给了些本钱,让他们扮作商贩,往辽东去。
分派时,朱棣特意召了周通到帐中:“那些去辽东的,表面上是做皮毛、药材生意,实则要替我盯着那边的动静。辽国公常孤雏在那儿坐镇,此人是太子妃的亲大哥,眼里只有东宫,咱们不得不防。”
周通点头应下:“殿下放心,都是自家弟兄,嘴严实得很。他们在教里时就常走江湖,扮个商贩不在话下。”
朱棣嗯了一声,指尖在舆图上点着辽东地界:“让他们多留意辽军的布防、粮草调度,还有常孤雏与南京的往来密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得想办法传回来。不必急,慢慢来,先把脚站稳了。”
周通领了令,回去便给那些要去辽东的弟兄训话,把朱棣的意思仔细交代了。
众人虽有些忐忑,却也明白这是新主子的信任,纷纷拍着胸脯应承。
三日后,十几拨商贩便分批出了北平,赶着骡马,载着货物,往东北方向去了。
这边厢,编入军营的教徒倒也争气。
他们在白莲教时虽没受过正规操练,却个个悍勇,肯下死力,不过半月,便在营中混得有模有样,连张参将都在朱棣面前夸了几句。
朱棣听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自有盘算。
常孤雏在辽东经营多年,手握重兵,又是太子朱标的心腹,一旦南京那边有动静,此人必是牵制北平的一大隐患。
如今把这些人安插过去,便是埋下眼线,将来真要到了兵戎相见时,也好知彼知己。
这日,他正看着军报,张参将来报,说周通带的那些弟兄,在演武场上赢了老兵,得了不少赏银。
朱棣放下军报,淡淡道:“赏了便赏了,让他们接着练。告诉周通,管好自己的人,莫要惹是生非,坏了大事。”
张参将应声退下。
朱棣走到窗边,望着北方天际,眉头微蹙。辽东的雪,想来已经下了。
那些扮作商贩的弟兄,此刻该已过了山海关,正顶着寒风往沈阳去。
常孤雏啊常孤雏,你守着你的辽东,我经营我的北平,这盘棋,且慢慢下吧。
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得早,却未必走得错。
未雨绸缪,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那些潜伏在辽东的弟兄,能不能成气候,就得看他们的造化,也看天意了。
辽国公府邸的书房里,炭火燃得正旺,映得常孤雏那张方正的脸有些发红。
他手里捏着几张密报,是特勤组刚从北平传回的,墨迹还带着些微湿意。
“啪”的一声,密报被拍在案上。
常孤雏端起茶杯,却没喝,只盯着杯里的茶叶打转,嘴角撇出一抹冷笑。
“朱棣这朱老四,胆子是越来越肥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不屑,“收编白莲教的乱党?还敢把这些人扮作商贩,偷偷摸摸往辽东塞——真当我常孤雏是睁眼瞎不成?”
旁边侍立的亲卫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们都知道,自家公爷最瞧不上这位燕王。
这位四王爷野心勃勃,眼里的那点心思,藏得再深,也瞒不过有心人。
常孤雏拿起密报,又看了一遍,指尖在“白莲教”三个字上重重一点:“一群乌合之众,也配编入军伍?还派来辽东打探消息——他以为辽东是什么地方?是他北平府的后院不成?”
他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些,落在密报上,晕开一片墨迹。“太子妃是我亲妹子,太孙是我亲外甥,朱老四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
亲卫忍不住插了句:“公爷,要不要属下把那些扮作商贩的杂碎抓起来,给燕王递个信?”
“抓?”常孤雏哼了一声,摆了摆手,“急什么。他想安眼线,就让他安。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飘落的碎雪,语气沉了沉:“这些年,他在北平招兵买马,整饬军备,以为做得隐秘。可别忘了,他头上那顶藩王冠,离着那顶白帽子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白帽子”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谁都知道,那是指龙椅上的冕旒。
“太子爷是国本,有陛下护着,有满朝文武捧着,他朱老四算什么?”常孤雏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想借白莲教的人搞小动作,想在辽东安钉子,无非是怕将来太子爷登基,他没好果子吃。”
他走到案前,拿起笔,在密报上圈了几个名字,都是周通手下那几个要去辽东的头目。“让特勤组盯紧了这些人,他们住在哪,跟谁打交道,买卖什么货物,都记下来。但别惊动他们。”
亲卫不解:“公爷这是……”
“朱老四不是想知道辽东的动静吗?”常孤雏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咱们就‘送’他些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他猜去。等他以为摸清了底细,便是咱们动手的时候。”
他将笔一扔,重新端起茶杯,这次一饮而尽,茶梗在舌尖留下些苦涩。“告诉下面的人,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只是眼睛都放亮点。朱老四的狐狸尾巴,迟早要露出来。到那时,我常孤雏定要让他知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书房外的雪下得更密了,仿佛要将整个辽东都裹进一片白茫茫里。
可这白茫茫之下,暗涌早已翻腾,只待一个时机,便要冲破冰层。
亲卫问道:“公爷,那燕王世子朱高炽于辽东边防学院修习之事,可要有所更动?”
常孤雏摇了摇头,道:“不必。朱高炽那小子,原是朱棣安插在辽东的。不打紧的让他学,机密的物事,莫教他沾边便是。”
亲卫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常孤雏摆了摆手,亲卫便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