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边关,朔风卷着黄沙,拍打着晋王府临时驻跸的军帐。
晋王朱棡将手里的军情简报狠狠摔在案上,铜灯被震得晃了晃,灯花溅落。
“打了这许多场,不是小胜便是僵持,何时才能撕开个口子?”他烦躁地踱着步,甲胄上的铜片碰撞作响。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更添了几分心焦。
自到边关,他亲率大军与鞑靼、瓦剌周旋,大小数十战,虽没吃过大亏,却总差着临门一脚。
那些蒙古骑兵来得快、去得疾,往往刚列好阵,对方已策马远遁,待要回营,又遭袭扰。
副将进来禀报粮草事宜,见他脸色铁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朱棡瞥见他神色,闷声道:“有话便说!吞吞吐吐的,看了就烦!”
副将硬着头皮道:“王爷,粮草还能撑月余,只是……将士们连日作战,有些倦怠了。”
朱棡一拳砸在案上,木案应声裂开道缝:“倦怠?鞑靼人在城外耀武扬威,他们敢倦怠?传我令,明日卯时拔营,本王亲自带队,不信拿不下那伙贼寇!”
帐外风声更紧,似在应和着他的怒火,却也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滞涩。
副将见朱棡动了怒,额头沁出细汗,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王爷息怒!”
他压低声音,语气恳切,“粮草尚缺,此时出战怕是难以为继。再说鞑靼与瓦剌狡猾得紧,向来抱团游走,咱们这边若孤军冒进,他们定会绕后断我粮道——”
他顿了顿,偷瞄了眼朱棡紧绷的侧脸,又道:“您忘了?对付这伙蛮夷,原是秦王、燕王与王大人三方合力的章程。如今咱们这边先动,万一另两位王爷的兵马没跟上,咱们岂不成了活靶子?孤军深入的风险太大,不如再等等,等粮草齐了,与那边约好时日,三面夹击才稳妥。”
帐内静了片刻,只有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
朱棡捏着拳的手缓缓松开,指节泛白,终是沉声道:“再等三日。若粮草不到,若那两位还没动静……”
他没说下去,但眼底的火仍未消。
朱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躁火已压下去不少,他指尖在案上重重一叩:“你说得对,急也无用。”
转身取过纸笔,他快速写了封短信,墨迹未干便递给副将:“派两个精干的去山西,找乔家、常家那几个老狐狸。告诉他们,三日内凑齐五千石粮草,送往前线。”
他顿了顿,语气冷硬如铁:“就说本王说了,谁敢拖延,抄家的帖子明日就贴到他们门楣上。若差事办得利落,事后本王自有重赏。”
副将接过信纸,见上面墨迹凌厉,忙躬身应道:“属下这就去办,定不让王爷失望。”
帐外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帆布上,朱棡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模糊的敌营轮廓,低声道:“等粮草一到,看本王怎么收拾那帮跳梁小丑。”
语气里虽仍带怒意,却多了几分沉定。
晋商那边接了王令,帐房先生捏着信纸眯眼瞅了半晌,突然拍着大腿笑出声:“五千担?这还叫事?”
立马吆喝伙计们备车,库房里的陈粮新米码得齐整,管账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不多时就点清了数目。
掌柜的叼着烟杆,斜睨着跑腿的兵卒:“回去告诉你家王爷,这事办得敞亮。盐引的事……”
他弹弹烟灰,笑得精明,“咱们老规矩,粮食送到,字据得盖真章,可别让咱们白忙活。”
伙计们扛的扛、抬的抬,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一串铃铛响得欢实。
领头的朝城门口望了望,啐一口烟渣子:“这点活计都办不利索,咱晋商在这地界上,还混个啥名头?”
不过几日功夫,五千担粮食便整装待发。
几十辆马车首尾相接,车轴碾过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夫们吆喝着牲口,缰绳一甩,长鞭划破空气。
领头的管事骑在马上,时不时回头清点车辆,嗓门洪亮:“都跟上!别掉队!这趟差事办得利落些,王爷那边自有重赏!”
麻袋里的粮食沉甸甸的,压得车板微微弯曲。
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吱”的声响,一路向着边关的方向挪动。
沿途的驿站早已备好草料,马队稍作休整便继续赶路,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连成一道黄线,远远望去,像一条蜿蜒的长龙在旷野上缓缓前行。
不多时,先锋队伍已瞧见边关的城楼,管事勒住马缰,朝着城头高声喊道:“粮食到——!”
太原城里,地窨子密不透风,白莲教分舵的舵主同几个晋商头领围坐一桌。
那舵主端起粗瓷碗灌了口酒,把碗往桌上一墩,沉声道:“你们倒是说,为何不在朱棡的粮草上做些文章?只要这朱棡栽了跟头,鞑靼、瓦剌那帮人便有了空子可钻。到那时,大明吃个大亏,岂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几个晋商头领对视一眼,有人捻着胡须沉吟,有人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一时没人接话。
密室里只闻烛火噼啪,混着外头隐约的车马声,气氛沉得像块铁。
过了半晌,一个晋商头领捻着山羊胡,眉头紧锁地开口:“舵主,这事万万行不得。朱棡与燕王、秦王并列为王,都是朝廷倚重的人物。若因我等这点小动作,真让朱棡败了阵,鞑靼、瓦剌趁虚而入,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我等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顿了顿,瞥了眼舵主紧绷的脸,又道:“况且如今朝廷正四处搜捕你等白莲教众,风声紧得很,你们何不收敛些,先避过这风头再说?”
密室里的烛火晃了晃,把众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明忽暗,像极了此刻各怀心思的局面。
白莲教分舵舵主鼻子里哼出一声,手指在桌上重重一叩:“若非这大明朝廷苦苦相逼,到处围捕我教弟兄,我等又何苦这般东躲西藏,见不得天日?”
他话音刚落,密室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烛芯爆出个火星,映得他眼里满是戾气。
旁边几个晋商头领互相使了个眼色,谁也没敢接话——这舵主的火气,显然不是轻易能压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