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在太原府衙翻看军报,眉头越皱越紧。
北平那边送来的消息写得明白:近一个月,鞑靼、瓦剌的骑兵虽仍在边境游弋,却鲜少像先前那般猛攻隘口,连小规模的袭扰都少了大半。
他手指在地图上敲着北平地界,心里犯嘀咕:按说鞑靼、瓦剌去年才抢了些粮草,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怎会突然收敛?
再看北平兵马的损耗清单,阵亡不过百余人,马匹器械也无大的折损,显然不是打了硬仗后元气大伤。
“既没吃败仗,又非力竭,为何攻势反倒弱了?”朱棡把军报往案上一放,对身旁的参军道,“这其中必有蹊跷。北平守将的文书里只说‘敌寇暂退’,却没个缘由,叫人如何放心?”
朱棡在书房踱了两圈,终是按捺不住,唤来亲随:“取纸笔来。”
案上铺开上好的宣纸,他提笔蘸墨,笔锋带着几分急切。
先写了些边境军务的寻常话,末了笔锋一转,力道重了几分:“近闻北境敌寇攻势骤缓,而你麾下兵马无损,此等情形实属反常。咱思来想去,终是不解——不知四弟究竟在筹谋何事?若有难处,咱虽在太原,亦可遣兵相助,万勿独自承担。”
写完重读一遍,觉得仍有未尽之意,又在末尾添了句:“此事关乎边地安危,还望四弟据实相告,莫要遮掩。”
吹干墨迹,仔细折好,装入火漆封的信封,递给亲随:“快马送往北平,务必亲手交到燕王手中,问他何时能给回话。”
亲随领命而去,朱棡望着窗外,心里那团疑云总也散不去——朱棣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陕西藩地的帅府里,朱樉把军报狠狠掼在地上,脸色铁青如铁。“混账东西!”他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案几,杯盘碎了一地,“竟敢在应天散播天花,这群白莲教妖人,是活腻了!”
他按着腰间的佩刀,指节捏得发白:“传我将令,点齐五千兵马,随我回藩地!我倒要看看,那些藏在暗处的妖人,有几个脑袋够我砍的!”
帐下参军赶紧上前,单膝跪地:“王爷息怒!眼下边关正吃紧,鞑靼的游骑时不时就来挑衅,若是王爷此时回师,军中士气必受影响,万一敌寇趁机来攻,后果不堪设想啊!”
另一个副将也劝道:“白莲教妖人固然可恨,但边关战事才是重中之重。不如先派一队精骑回藩地搜捕,王爷坐镇在此,稳住防线,方为上策。”
朱樉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止,终是一脚跺在地上,恨恨道:“罢了!就依你们。但给我记着,搜捕之事绝不能松,若让我知道哪个妖人漏了网,定不饶你们!”
帐外的风呜咽着穿过营寨,像是在应和这压抑的怒火,而边关的烽火台,依旧在暮色里矗立,提醒着此地片刻不得松懈。
陕西地面上,辽东万民商会的驻地是处三进的院子,平日里车水马龙,都是些南来北往的商客。
这日午后,门房正打着盹,忽被一阵脚步声惊醒,抬头见三个汉子立在门首,衣着虽普通,眼神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通报你家管事,就说故人来访。”为首的汉子声音压得低,手里暗暗比了个莲花手势。
门房心里咯噔一下,这手势他早听管事提过,是白莲教的暗号。
不敢怠慢,忙快步往里传信。
管事正在后堂对账,听闻这话,脸立刻沉了下来:“不见!就说商会忙着周转货物,没空见外客。”
门房出去回话,那几个汉子脸色顿时不好看,为首的哼了一声:“告诉你们管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他日有事相求,莫怪我等不露面。”
门房只作没听见,拦在门口一动不动。
那几人见状,也不好硬闯,悻悻瞪了门房两眼,转身没入街角的人流里。
管事在里屋听得真切,眉头紧锁——这些妖人找上门来,准没好事。
管事在屋里踱了两圈,咬了咬牙,对身边心腹道:“去,告诉后院那几位‘账房先生’,前门那几个,留不得。”
心腹点头会意,快步往后院去了。
那所谓的“账房先生”,正是辽东特勤组的人,平日里扮作商号伙计,实则个个身手了得。
接到消息,几人不多言语,趁着夜色换上黑衣,像几道影子般潜出商会。
街巷里静悄悄的,只有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
那几个白莲教教徒正宿在街角的破庙里,自以为隐蔽,却不知早已被盯上。
没多时,庙里传出几声短促的闷响,随即又归于寂静。
次日天刚蒙蒙亮,西安府衙门口便围了些早起的百姓。
只见墙根下横陈着三具尸体,正是昨日去商会的那几个汉子,每人眉心一个血洞,脸上还凝着惊恐。
差役们赶来时,只在尸体旁发现半块绣着莲花的碎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痕迹。
管事站在商会门内,听着外头的动静,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有些麻烦,就得用最干脆的法子了断。
府衙的文书快马送到锦衣卫驻陕西的千户所,千户一看内容,当即带了队人马来查。
衙门口那三具尸体早被抬到义庄,他亲自验看,见伤口利落,显然是行家出手,绝非寻常盗匪或百姓私斗所为。
又盘问了周边百姓,都说夜里只闻梆子响,没听见半点动静。
去那破庙查看,地上的血迹已被清理过,只寻到几粒马蹄铁的碎屑,却也说不清来路。
千户让人把辽东万民商会的人挨个盘问了一遍,管事一口咬定“夜里关了门,啥也不知道”,账房、伙计们也都众口一词,查不出半点破绽。
特勤组的人混在其中,言行举止与寻常伙计无异,竟没露出丝毫马脚。
折腾了三日,锦衣卫除了那半块莲花碎布,再没找到别的线索。
千户把卷宗拍在桌上,骂了句“废物”,终究只能在文书上写“凶徒不明,疑为江湖仇杀”——这案子,竟成了桩无头公案。
锦衣卫千户蹲在义庄门槛上,盯着那几具早已冰冷的尸体,心里头疑窦丛生。
按朝廷的规矩,拿获白莲教妖人,无论死活,都有赏钱可领,而且数目不小,足够寻常百姓过上半年好日子。
可这三人的尸体扔在衙门口一整天,愣是没人来认,更别说领赏了。
是不知晓赏格?
不可能,官府早把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
是不敢来?
可匿名报官领赏的法子多的是,总不至于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千户捻着那半块莲花碎布,越想越觉得蹊跷。
寻常人杀了妖人,哪会不赶紧领赏?
偏要把尸体丢在衙门口,这分明是故意让人看见,却又不留半点领赏的痕迹。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站起身,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杀他们的人,压根不是为了赏钱。”
旁边的校尉问:“那是为了啥?”
千户眯起眼:“要么是私仇,要么……是不想让他们活着落在咱们手里。”
风从义庄门缝里钻进来,带着股寒气,让人心头发紧。
这背后藏着的,恐怕比想象中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