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云端着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妙锦啊,高炽这孩子在北平城里,整日就知道跟些孩子嬉闹,书也不肯读,武艺也懒得练,再这么荒废下去,怕是要成个纨绔子弟了。”
徐妙锦刚剥好一颗荔枝递过去,闻言蹙眉:“这孩子是心野了些。”
“所以我想着,”徐妙云接过荔枝,语气恳切,“要不就把他送来辽东,在你这儿的辽东学院学学规矩?听说你这儿的学馆不光教经史,还练骑射、讲策论,或许能收收他的心。”
徐妙锦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事!高炽这孩子聪明,就是坐不住,我院里的先生管得严,同窗也多是实干派,说不定真能让他改改性子。”
说着又有些犹豫,“只是……燕王那边会同意吗?辽东的新学重实务,跟北平的儒学教法大不一样,他素来看重老规矩的。”
徐妙云抬眼看向徐妙锦,语气笃定:“他是要承事的人,总溺在嬉玩里成何体统?真要学些实在本事,才当得起日后的担子。”
徐妙锦捻着帕子,若有所思:“姐姐说得是。只是这辽东学院的先生们,多是行伍出身,教的都是沙场实务,怕是比不得北平的儒学精细。”
徐妙云放下茶盏,沉声道:“精细?如今边患未平,刀枪里才能炼出真骨头!你去跟辽国公说,就当是我求他照拂一二,让高炽去营里历练些时日,磨磨那浮躁性子。”
徐妙锦点头应下:“我这就去回话。只是姐夫那边……”
“他那边我去说。”徐妙云打断她,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孩子的将来,容不得含糊。”
夜色渐深,席间烛火摇曳,杯盏交错间,徐妙云与常孤雏夫妇闲话家常,朱高炽规规矩矩坐在席间,偶尔应和几句。
宴席散后,仆从收拾残席,徐妙锦伺候常孤雏宽衣躺卧,帐内只剩两人时,她轻声道:“今日姐姐提了,想让高炽去辽东边防学院学些东西。”
常孤雏翻身看向她,眉峰微挑:“那学院教的都是骑马射箭、排兵布阵的硬功夫,高炽自小在北平养着,怕是吃不住那份苦。”
“姐姐说,正是吃不得苦才要去磨,”徐妙锦替他掖了掖被角,“她说高炽是要担事的,总溺在温软乡里不成器。再者,有咱们在这儿照拂,也出不了差错。”
常孤雏沉默片刻,指尖叩了叩床沿:“她既这般想,便依她。明日我让人递个话,让学院那边打点好,先让他从基础学起。”
徐妙锦应了声,见他眉眼舒展,又道:“姐姐还说,谢你肯给这个面子。”
常孤雏低笑一声:“一家人,说这些见外了。”说罢翻了个身,不多时便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晨光刚漫进窗棂时,常孤雏已站在廊下,看着心腹将一份名册递来——那是给学院的特别嘱咐。
“记着,凡涉及辽东军布防图、兵器改良法这些册子,绝不能出现在朱高炽的课业里。”
他指尖点过名册上的“禁阅”标记,“他能学队列操练、基础骑射,但军务机密,半字都不许漏给他。”
心腹躬身应下,转身要走时又被叫住。“还有,”常孤雏声音沉了沉,“派人盯着他的课业记录,每周报给我。别让他借着学习的由头,往军务处那边凑。”
风卷着院角的落叶打过石阶,他望着天边渐亮的云,眉头没松开——有些防线,哪怕过了十年,也得守得像铁桶一般。
徐妙云看着朱高炽背着行囊走进辽东边防学院的大门,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内,才转身登上回程的马车。
在辽东的这几日,她替儿子打点好住处,又跟学院的教头再三嘱托,确认诸事妥当,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她掀起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辽东城郭,鬓边的碎发被风拂起。
贴身侍女轻声道:“夫人,北平那边还等着您回去理事呢,这下总算能松口气了。”
徐妙云放下车帘,指尖摩挲着袖口的刺绣,淡淡点头:“他既入了学,便该让他自己历练。咱们做长辈的,能铺的路都铺了,剩下的,得他自己走。”
车外传来赶车人的吆喝声,马车加快了速度,朝着北平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伴着她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既是盼着儿子成才,又难免藏着几分牵挂。
朱棣刚处理完军务,见徐妙云进门,便放下朱笔沉声道:“妙云,你怎么把高炽留在了辽东?那地方天寒地冻,他自小身子骨就弱,如何受得住?”
徐妙云解下披风递给侍女,走到他案前坐下,语气平静:“老四,你当我愿意让他离得这么远?可你想想,高炽是长子,将来若真到了起事那天,辽东军是绕不开的坎。让他在那边学些兵法,熟悉他们的布阵、操练,甚至是将领的脾性,总比临阵磨枪强。”
朱棣眉头紧锁:“可他性子敦厚,哪懂这些勾心斗角?万一被人算计了怎么办?”
“敦厚不代表愚钝。”徐妙云拿起桌上的军报,指尖点着辽东地图,“学院里有咱们的人看着,学的是实打实的本事,又不是让他去钻营。你舍不得,我就舍得?但成大事者,哪能事事顾着儿女情长?”
朱棣沉默片刻,手指敲击着桌面,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想得长远,就按你说的办。只是让那边多上点心,别真让他受了委屈。”
朱棣踱步至窗边,望着庭院里落了一地的梧桐叶,忽然开口:“这次去辽东,除了安置高炽,可有别的收获?”
徐妙云正低头擦拭着一支玉簪,闻言抬眸,唇角噙着一丝淡笑:“哪有那么快。那边的将领脾性各异,军中风土也得慢慢摸清。我让跟着去的人悄悄记了些军备账册,还探了探他们平日操练的时辰,急不得,得徐徐图之。”
朱棣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的意思是……”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高炽先站稳脚跟。”徐妙云放下玉簪,语气沉稳,“等他混熟了,那边的动静自然能一点点传回来。咱们现在要的不是一蹴而就,是稳妥。”
朱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是。倒是我太心急了。”
徐妙云起身给他续了杯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辽东的水,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