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廓分明,却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润。
是好几个月没见的墨景淮。
醒黛脸上写满震惊,唇角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大公子?”
她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在这儿?
她心头翻涌着无数疑问。
边关风沙大,连马都走得艰难。
他那种金尊玉贵的少爷,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墨景淮盯着她那张明显瘦了的脸,眼底一酸。
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疼得他呼吸都滞了一瞬。
他忍不住往前两步,脚步透着急切。
“你瘦了。”
墨瑾昱却冷不丁插嘴,语气硬邦邦的。
“大哥,文书呢?”
墨景淮眉心一皱。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卷宗。
目光缓缓抬起,重新落回醒黛身上。
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藏着一丝痛惜。
眼前的姑娘,眉宇间全是疲惫。
眼下的青影清晰可见,唇色苍白,毫无血色。
比起在京城时那个明艳俏丽的醒黛,简直判若两人。
他心里那块石头,原本就沉甸甸地压着。
此刻更是坠得他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你看她这样子……眼窝深陷,面色枯黄,连站都站不稳,在这儿,怕是吃了不少苦。”
他目光扫过四周简陋的帐篷与斑驳的土墙,语气愈发沉重。
“我不能放心把她交给你。”
醒黛还在懵着,耳朵嗡嗡作响。
大公子这话,说得不对。
她在这儿,虽日子清苦,可心里头踏实得不像话。
夜里能安睡,醒来有墨瑾昱在身边。
那种安稳,是墨国公府那金碧辉煌的屋檐下,永远给不了她的。
“大公子想岔了。”
她开口,声音轻轻的,
“我过得挺好,真的一点都不苦。”
“就是……就是肚子里这小家伙太闹腾,夜里翻来覆去,总踢我,吃不下东西,人才瘦了些。”
她说着,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墨景淮紧紧盯着她。
像是要一层层剥开她的伪装,看清她是否真的无恙。
他知道边关的日子多难熬。
风沙漫天,寒冬刺骨,粮草不济,夜里常有敌袭。
他也懂墨瑾昱那脾气。
冷硬如铁,不善言辞,平日里连一句软话都舍不得说。
这么个柔弱姑娘,怎么扛得住?
风吹日晒,病了没人照顾,痛了只能自己忍着。
“边关风沙大,日子苦。”
他声音低沉。
“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滋味如何,你自己清楚。”
“不如……跟我回墨国公府吧。”
“他护不住你,我能。”
话里话外,多少有点埋怨墨瑾昱。
埋怨他不懂心疼人。
埋怨他将一个金尊玉贵的姑娘,留在这荒凉之地受苦。
醒黛一听,心口猛地一紧,
回墨国公府?
那个她做梦都想逃出去、恨不得烧成灰的地方?
她抓牢了墨瑾昱的手。
抬头直视墨景淮,眼神冷硬,没有半分退让。
“谢大公子。”
“可我觉得,眼下这份日子,就是我这辈子最想要的。”
墨景淮见她死撑,不肯回头,语气一下子急了。
他一步上前,声音陡然拔高。
“你真觉得幸福?那他为什么写信说,你夜里总哭?”
“你怕的,不就是他跟司知芮那些旧事,怕自己又当了替身?”
这话毫无预兆地劈了下来,震得醒黛耳中嗡嗡作响。
她万万没想到,墨瑾昱竟然会把这些私密的心事告诉了大公子。
那些那些辗转反侧中反复咀嚼的不安与怀疑,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他不仅看见了,还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心头猛地涌上一股热流,夹杂着酸涩。
眼眶不自觉地泛了红。
那种被彻底看透的感觉,让她既羞赧又心酸。
“大夫说了,孕妇爱胡思乱想,情绪不稳,太正常了。”
她强压下眼底的湿意,努力扬起一个平静的微笑。
“让您操心了。”
“至于回不回去……”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
“我听我夫君的。”
墨瑾昱一直没开口。
他双唇紧抿,眉心微蹙,手指一直紧紧攥着。
直到听见醒黛那句“我听我夫君的”,手才终于缓缓松开。
他抬起手,动作极轻,缓缓拂过醒黛额前的碎发。
指腹在她发丝间流连片刻,才缓缓收回。
然后,他转向墨景淮,目光平静。
“大哥,你也听见了。”
“文书都送来了,你早点回去吧。路上小心。”
墨景淮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他看着醒黛的脸。
尽管她神色透着疲惫,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
他轻轻吐了口气。
默默抬起手,将手中那叠文书递过去。
他终究没能问出口。
你真的不恨他吗?
你真的愿意在这穷乡僻壤,陪他过一辈子吗?
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得沉重无比。
等那道背影彻底看不见了,墨瑾昱猛地上前,一把将醒黛打横抱起。
力道之大,让她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他低头,将脸深深埋进她颈边,鼻尖蹭着她温热的皮肤。
“我还以为……你跟我吃苦,心里后悔了。”
醒黛怔怔地望着他紧闭的双眼。
紧接着,她便听见了他胸口传来的心跳声。
快得像战鼓在夜里擂响。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指尖轻轻扣进他颈后的发丝里。
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从眼底漾开。
“你对我这么好,我哪会觉得苦?”
她声音轻软,带着几分鼻音。
“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她说这话时,目光静静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
墨瑾昱听罢,胸腔猛地一震,手劲儿随之骤然收紧。
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的身形嵌进自己骨血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点点放松手臂,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
可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紧紧锁着她。
“你别怕。”
他低声开口。
“这种日子,熬不了多久了。”
“边境那边,敌国频频挑衅,仗,迟早要打。”
他缓缓抬起眼,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地平线。
那里曾是他无数次巡视的边关要塞。
如今战火隐隐,杀机暗涌。
“等我带兵把他们打得彻底服气,圣上自然会赏功封爵。”
他低头看向醒黛。
眉宇间的肃杀之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到时候,我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和孩子迎回京城。”
他说得极认真。
不用再窝在这边塞土屋,忍受漏雨的屋顶和呛人的土味。
不用再听那些冷言冷语,看旁人投来的鄙夷目光。
墨瑾昱要给她最体面的名分,最耀眼的荣耀。
醒黛的心,被他这话撞得生疼。
一股热流从胸口直冲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却被她咬唇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他胸中的抱负,如巍峨高山般矗立在她眼前。
那不只是男人的野心,更是守护所爱之人的执念。
这份厚重的情感,让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刚冒出一点担心他安危的念头,就被骄傲和信任吞没。
她信他。
信他定能凯旋,信他必能斩尽敌寇。
只要有他在,哪怕身处荒漠孤城,她也觉得安心如归。
她用力点头,泪光里映着他的影子。
而墨瑾昱,也真的做到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对醒黛来说,每一天都像在火上煎熬。
晨起望着边关方向,夜里辗转难眠。
耳畔总似回荡着厮杀呐喊。
她数着日头过日子。
每过一天,心便悬得更高一分。
边境的烽火时燃时灭。
每当夜幕降临时,远处天际腾起赤红色火光,她的心就跟着狠狠一揪。
只要听见马蹄声从远方疾驰而来,她就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忘了。
直到看清来人并非传战报的驿卒,才敢松一口气。
战局,终于开始反转了。
好消息起初是一点一点传来的。
有人说敌军在边境吃了败仗,有人说墨将军夜袭成功。
后来,这些消息却如江河决堤,势不可挡。
人人都在传。
有人神出鬼没,夜里突然出现在敌营深处。
一把火将粮草烧得片甲不留。
有人用奇招破局,引敌深入,再以雷霆之势合围。
那敌人还以为胜券在握。
结果转眼就成了瓮中之鳖,溃不成军。
而那个领兵的人,便是墨瑾昱。
他的名字,像一阵狂风吹遍了整个西北大地。
从荒凉的戈壁到雪山脚下的村落,无人不知,无人不敬。
没人再叫他“将军”了。
百姓们提起他时,眼里满是敬畏与崇拜,低声道。
“那是咱们的战神。”
最后一战,打得极其惨烈。
地点就在那传说中阴森恐怖、有去无回的虎山崖。
那里两面悬崖,中间只有一条窄道。
可墨瑾昱偏偏选中了这里,布下天罗地网。
他亲自率领五千精锐骑兵,伪装撤退。
引诱那自以为无敌的十万敌军狂妄追击。
敌将得意洋洋,以为这次定能一鼓作气攻入边关。
哪知刚踏入虎山崖,四面伏兵齐出。
箭如飞蝗,巨石滚落,山谷瞬间成了修罗场。
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喊杀声震得山石崩裂。
鲜血如同溪流一般顺着谷底的沟壑流淌。
战后清点战场,敌军尸横遍野。
一颗颗血淋淋的脑袋被悬挂在城墙之上,随风摇晃。
吓得残兵败将魂飞魄散,连回头都不敢。
只能仓皇逃窜,再也不敢踏入这片土地半步。
终于,那终年不灭的狼烟,缓缓熄灭了。
边关重归宁静,牛羊重新出现在草原上。
牧民的孩子也能在夕阳下奔跑嬉戏。
没过多久,一队身披金甲严的御林军,浩浩荡荡地进入了这座边塞小镇。
他们带回来的不只是胜利的喜讯,更有一道来自京城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西将军墨瑾昱,忠勇双全,胆识过人,于虎山崖设伏,以少胜多,斩敌十万,收复失地,功盖天下,实乃国之栋梁!特封为一等镇国将军,爵位世袭,享食邑万户,赐紫金玉带,位列三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圣旨继续往下念,赏赐之丰厚令人咋舌。
黄金万两,白银十万,各色绸缎千匹,良田万亩。
另有京中府邸一座,奴婢百名,车马若干。
样样皆备,无一遗漏。
院子外早已聚满了百姓。
人人伸长脖子听着,脸上写满惊叹与羡慕。
那天,墨瑾昱回来时,还是那身沾满泥血的战甲。
他面容冷峻,眉宇间仍凝着肃杀之气。
可他的眼睛,却亮得不像话。
他迈着大步,直奔她而来。
“黛儿。”
他嗓音哑得厉害。
“我回来了。”
醒黛的眼泪,一下就崩了。
不是无声的抽泣,也不是委屈的呜咽。
而是积压了太久的欢喜、害怕,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
拇指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
“我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她曾无数次在梦中呢喃。
如今终于从他口中说出。
重回那座热闹的京城,她不再是被人轻视的侍妾。
因为有他并肩同行。
他的存在就是她最坚实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