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3日
天色刚刚泛白,村口的老槐树下已有鸟雀叽叽喳喳。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凉风的湿润,我推开门,立刻被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裹住。院子角落的葡萄藤已经抽出新芽,叶片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银辉。
母亲正忙着烧火,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伴着锅里水汽的咕嘟声,炊烟顺着烟囱袅袅升起,飘到院外,又与远处田里的薄雾交织在一起。父亲已经换好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草帽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他肩头的锄头闪着微光,那是岁月打磨出的亮。
“快点吃罢,等会儿太阳出来就热了。”母亲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递到我手里,又塞了一块咸菜在碗边。那咸菜是去年腌的,酸香里带着麦秆火的味道,一口下去,胃里立刻暖洋洋的。
阿强比我先到,早已倚在院门口,手里拎着一只竹篮,里面装着几只鸡蛋和一把葱。“我娘叫我给婶子送来。”他一边说,一边咧嘴笑,“咱这几家都该互相搭把手。”
母亲接过,嘴里连声道谢,他却摆手:“哪能分得那么清。”说罢,又朝我使了个眼色:“快点,别磨蹭,麦田里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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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到地里,太阳已露出半边脸,金色的光透过云层洒在麦田上。麦苗在晨风里微微摇晃,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远处的田埂上,几位乡邻也早早出来,或弯腰拔草,或检查沟渠。田野间的声音简单:鸟鸣、锄头入土的闷响、还有人们低低的交谈。
父亲先蹲下察看一株麦子,用手指轻轻捻了捻穗尖,点头道:“籽粒饱实,比去年好。”他站起身,声音沉稳,“这回只要天再帮衬些,收成都稳。”
阿强在旁边笑道:“叔,你放心,老天爷不会总跟咱们作对。”他挥着锄头,边说边干,满身是劲。
我紧跟着父亲,学着他的方法检查沟渠。泥土里仍残着水汽,脚一踩下去,鞋底便被黏住,拔出来时带着一串泥声。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清香,那味道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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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近午时分,烈日已高,麦浪在阳光下翻涌。风一吹,大片的麦子“哗啦”作响,像是一场无形的合奏。汗水顺着脖颈不断流下,衣衫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
阿强终于忍不住,抹了把脸,嚷:“热得能烤熟一条鱼!”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插,仰头大口喘气。
父亲却依旧低头干活,只在空隙抬眼望了一望天,淡声道:“越是这个时候,越得忍。”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那股子沉静与坚韧像一堵墙,把烈日与艰难都挡在身前。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力量,便咬牙跟上动作,不敢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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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母亲照例送来饭菜。她把篮子放在地头的大树下,里面有馒头、咸菜,还有一罐昨夜熬好的绿豆汤。我们几人围坐,风吹过,带走些许暑气。
阿强喝了一大口绿豆汤,立刻舒了一声长叹:“这才叫解渴!”
母亲笑着摇头:“你啊,就知道嘴馋。”
父亲夹起一块咸菜,慢慢嚼着,却没说什么,只不时把目光投向田间。
我看着他们,心头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满足。简单的饭食,因为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反倒生出一种厚重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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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太阳越发炙烈,蝉声此起彼伏,空气像被火烤。我们继续在地里忙活,汗水滴落在泥土上,立刻被烫得消散。阿强一边干,一边唱起了跑调的小曲:“风吹麦浪,心里敞亮……”声音嘶哑,却带着几分调皮,让劳作间不那么枯燥。
我忍不住笑:“你这嗓子,不如去赶集卖艺。”
他哈哈大笑:“谁买账?顶多换你一碗粥!”
父亲听见,眉眼间竟带了几分笑意。他难得放缓动作,看着我们,似乎也被这股子轻快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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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太阳渐渐落下,天空染成橘红。麦田被余晖映得金光闪闪,仿佛无边的海浪在起伏。风吹过时,浓烈的麦香扑面而来,那味道比昨日更厚重,像是大地在暗暗昭示着丰收的希望。
父亲站在田埂上,背着锄头,久久望着远方。母亲在村口等候,她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修长。阿强甩着毛巾,嘴里哼着曲子。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一切平凡得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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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院子静下来了。月光洒在瓦片上,银白一片。父亲坐在门口抽烟,火星一闪一闪;母亲在屋里缝补衣裳;我点亮油灯,提笔写下今日见闻:
“第四十四天,田间炊烟。清晨的炊烟与薄雾交织,父亲带我巡田,阿强笑声爽朗。烈日之下,汗水浸透衣衫,母亲送来的绿豆汤清凉入心。傍晚时分,麦田在余晖里翻涌金光,麦香更浓。生活虽苦,却因一家人的陪伴与坚守而显得丰盈。”
我合上笔记,心里有一种厚实的安稳。窗外虫鸣阵阵,似乎在为这一天作结。
这一夜,我梦见田野间的炊烟,蜿蜒升起,化作一条柔软的丝带,把天与地、人与人,悄悄连在一起。梦里的风轻轻吹过,麦浪起伏,父亲与母亲的身影在远处,安静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