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7日
天色刚蒙蒙亮,院子里的公鸡便接二连三地打鸣,把沉睡的村子唤醒。微凉的晨风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带着露水和青草的气息。我睁开眼,先是怔怔地看着屋顶黑色的木梁,再翻身下床,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推开房门,天际已透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院子里还有些潮气未散,昨夜雨水在角落的瓦罐里积得满满的,倒映着天边逐渐泛亮的云彩。父亲已经在院中活动,背上扛着锄头,正用力敲了敲锄头的铁刃,确认结实不松动。他抽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说:“走吧,去地里看看苗子。”
我赶紧上前,接过母亲早已准备好的干粮布包。里面是几块玉米饼,还有一撮咸菜。母亲叮嘱我:“下地别光顾干活,渴了就喝点水,累了歇口气,别逞强。”她说这话时,眉头微微蹙着,语气却柔和。
我点头应下,心里觉得暖意浮动。
出村时,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浅红。露水打湿了裤脚,踩在小道上“沙沙”作响。远处的田野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是披着一层薄纱。村口的几只大鹅正伸着长脖子,冲我们发出低沉的叫声。
阿强提着锄头早已在田埂上等候,见到我们,咧嘴一笑:“起得够早啊,我娘还在屋里叨叨,说这雨后头一天,得下去锄草。”
父亲嗯了一声,没多话,径直走向地里。我和阿强跟在后头,边走边闲聊。脚下的泥土因为昨夜雨水的浸润,踩上去松软柔和,却也有点黏。
走到田边,望见一片片绿苗在朝霞中舒展着叶片,叶尖还挂着水珠,晶亮得像宝石。父亲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雨水正好,苗子精神。”
他抬手示意:“动手吧。”
锄头在泥土里发出“嗤嗤”的声音,杂草被翻出泥土,露出白白的根须。父亲的动作熟练而有力,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流。他不多言,只是埋头干活。我和阿强年轻气盛,开始时还笑闹几句,锄头敲得叮当作响。可没多久,太阳渐渐升高,背上被晒得火辣辣的,笑声也被压了下去,只剩粗重的呼吸声和锄头与土壤摩擦的声音。
我停下身子,抬头看天。日头从云后探出脸,光线穿过薄雾,照在田野上,大片麦苗泛起一片金边。风吹过,苗子起伏,如同翻滚的波浪。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这片土地养育着我们,也需要我们付出力气。
父亲见我停下,咳了一声:“少愣神,干完一垄再歇。”
我忙低下头,重新挥起锄头。
中午时,太阳已到头顶,热浪扑面。父亲终于停下手,把锄头插在泥土里。母亲赶来了,背篓里带着午饭:玉米粥、凉拌豆角、还有几块咸肉。她在田埂上铺开布,把饭菜一一摆好。
阿强早已饿得直咽口水,笑着说:“婶子做的豆角真香。”他抓起一筷子大口嚼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也吃了一口,清脆爽口,带着豆角特有的清甜。配着玉米粥下肚,顿时觉得一上午的劳累都化开了。父亲边吃边点头:“还是家里做的饭,合口。”
风吹来,带着田野特有的青草香,汗湿的衣裳被风一吹,顿时凉快许多。几个人坐在田埂上,边吃边说笑,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片安宁。
饭后,父亲靠在树荫下抽烟,眯着眼睛看远方的庄稼。母亲则用手帕给他擦去额头的汗。阿强笑嘻嘻地对我说:“周磊,咱要是天天这么干,迟早能练出一身力气。”
我笑着摇头:“你倒是说得轻巧,才半天就累得直喊饥。”
他哈哈大笑,捶了我一拳。
下午的活更重。太阳炽烈,空气中带着股子燥热。锄头每落下一次,都带起一股泥土的腥香。手心磨出水泡,火辣辣地疼。我咬牙坚持,心里却暗自较劲。父亲的背影始终笔直,即便汗水湿透了衣裳,也未曾停下。他的身影像是一棵老树,扎根在田野里,稳稳地立着。
阿强时不时哼几句曲子,声音虽然走调,却成了最好的调剂。母亲在地头拔草,把草一把一把丢到篓里。夕阳渐渐西斜,天空被染成橘红色,远处的村庄在霞光中轮廓清晰。
终于,父亲直起腰,长长舒了一口气:“行了,今天到这儿吧。”
我顿时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却又忍不住心里暗暗高兴:总算撑下来了。
回村的路上,天边的火烧云映得半个天空通红。几只燕子低低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阿强还在叨叨:“要是有牛就好了,咱干活能轻快一半。”
父亲淡淡说道:“人比牛强,地里活还得靠人。”
我默默点头,心里却在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攒钱买头牛。
夜里,村子渐渐安静下来。吃过饭,母亲在院子里纳鞋底,父亲坐在灯下修理农具。我把今天的感受写进日记:
“第三十八天,田野晨光。雨后的泥土松软,庄稼舒展,空气清新。挥锄翻土,汗水与泥土混在一起,仿佛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劳累之余,心却格外踏实。父亲的沉默与坚韧,是田野里最有力的注脚。母亲的细致与叮咛,是这生活最温柔的底色。阿强的笑声,则让这沉重的劳作里多了几分轻快。”
写到这里,我抬头望着窗外。夜空繁星点点,蛙鸣依旧。夏夜的空气静谧,仿佛把白日的喧嚣和辛苦都沉淀下来。
我心里生出一种清晰的感觉:这片土地,这些人,就是我最真实的归处。
这一夜,我睡得极沉,梦里仍是晨光下的田野,麦苗随风翻涌,像海一样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