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尽力地用平和的语气,道:“后来父亲与失联许久的郑氏重新有了联系,到了年节,他便渐渐地不在府上过了,记忆中,母亲每年的除夕夜好像都在哭,不过母亲真的很爱我,她过年时,仍然会给我包福包,陪我一起看城中的烟火……”
乔予眠好像是个旁观者,在讲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那些事儿,仿佛都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了。
人好像都有一种本能,不愉快的回忆被封存在记忆中,平日里完全想不起来,偏偏静下心来,那些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通常而言,屋顶上要比下面冷些。
不过谢景玄将乔予眠完全拥在怀中,又将两人一道裹在暖和的大裘里,乔予眠觉得通身都是暖和的,一点儿也不冷。
她伸开腿,明丽的眸子眺望着远方零星的灯火,说到从前的事儿,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陛下……”
乔予眠偏过头,刚要说什么时。
眼前却忽然多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乔予眠微微睁大了眼睛。
借着明亮的月色,她很清楚地便能看到被送至眼前的东西。
那是一个福包,通体以上好的丝绸做成,外缀着一圈儿珍珠,如意形的荷包的面儿上绣着四个小字儿,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
“三娘。”
男子的声音如山野间的清风般,绕着,顺着轮廓进了耳朵。
乔予眠的心不可抑制地急速跳动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的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乔予眠忘记要去接福包,忘记要说话。
她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形容词,足以形容眼下的感觉。
心头沉波泛起,仿佛浪花拍击到海岛峭壁的边缘,不断地激荡。
谢景玄静静的,偏过头,丰镐城的万家灯火仿佛成了他眼底的陪衬,幽深含着笑意的黑眸中,也只独独地盛下了眼前的女子一人而已。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记得将手从大裘中探出,去接过那只福包。
两人的指尖在暗夜的寒凉中不其然的,而又没有任何悬念的相触。
方才他的手一直这般举着,此刻指尖都是凉的,不同于乔予眠的手,指尖是温热的。
她接过福包,将它完全放在手心里后才察觉到,那里面沉甸甸的。
“陛下,我……”
一句囫囵的话还未及说完整,乔予眠已不争气地红了眼圈儿,哭起来。
这一次,却并非伤心。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乔予眠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常常只是发生一件小事儿,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极快,甚至连乔予眠自己都不曾发觉。
“三娘还真是水做的。”
谢景玄笑着调侃了一句,嘴上这样说,却心疼地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陛下……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您真的,很喜欢我吗?”
她一字一顿地,谨慎又小心地问着。
像是一只胆小的刺猬,缩在洞里,小心翼翼地张开自己的刺儿,却因为藏在洞里,那刺儿不扎人,甚至别人都看不到,反而只能听到她发出小声儿的呜咽。
“朕的心意很不明显吗?”
谢景玄疑惑地问着。
乔予眠沉默了一下,咬着唇瓣,吸了吸鼻子。
恰恰相反,陛下的心意很明显。
他是九五之尊,平日里从内到外,哪样不是被人精心伺候着的,这世上敢给他脸色看的人,不说是没有,哪怕是有,坟头草如今怕也是长了老高了。
长久以来的印象里,他更应该是傲慢的,说一不二的帝王,是只需招招手,一切便都会依照着他的意思进行的人。
偏偏,不该是面前这个温柔的,细心的玉面郎君。
偏偏,她今夜见到了这样的他。
没人能抵御得了这般的柔情。
这样的陛下怎么能让人不心动。
“三娘,朕从不骗人,也从不扯谎,朕说喜欢,便是喜欢。”
他注视着她,向她证明着自己的真心。
完全看不出有半分的作伪。
那夜的话,再听一遍,还是足以让人心动。
乔予眠压着足以跳出来的心脏,迫使自己直视着那双璀璨如繁星而又深冷如潭水般的眸子。
想到自己要问出什么,乔予眠只觉得头皮发麻。
“陛下喜欢妾,与淑妃娘娘还有别的姐妹都是一样的吗?陛下……会只喜欢妾一人吗?”
理智告诉她,这句话,她不该问。
可脑海中又有另一个声音提醒她,此刻是最好的时机。
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她恐怕往后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机会将这句话问出口了。
“三娘,你跟她们不一样。”
那些宫妃都是前朝权衡利弊后的结果,他初登基时,纳她们入宫,说白了,只是前朝那些大臣们与他的一场博弈,这场博弈无关生死,却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坐稳皇位,服众。
而如今。
如今留她们在宫中,前朝后宫会形成微妙却不易打破的平衡,他没有必要去打破这平衡。
左不过是养着几张嘴的事儿,她们的存在并不会对他和三娘产生任何的影响。
这样,百利而无一害,对谁都好。
谢景玄只回了她前面的那一问,至于她问出的后半句……
乔予眠等了半晌,并未等到回答。
她缓缓转头,望着远方的万家灯火。
心中没有气愤,也没有任何的埋怨。
他们彼此都清楚地知道,这个问题便是再问一百遍也不会有一个答案。
只要他一日还是大虞的君主,他便不会只是她乔予眠一人的丈夫。
她捏紧了手中的福包,在大裘下,将它认真仔细地放进了怀里。
末了,乔予眠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陛下这样说,妾已经很满足了。”
谢景玄会权衡利弊,乔予眠也会权衡利弊。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挽着谢景玄的胳膊,偏过头,在他脸颊上印上了一吻。
“多谢陛下,陛下这样说,妾很开心。”
谢景玄望过去时,乔予眠已经转过头,自侧面看,她的长睫一下一下眨着,挽着他的手臂望向远方。
她脸上的笑容似乎真的格外的满足幸福。
却不知道为什么,谢景玄却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三娘……”
谢景玄想说什么。
正巧,及至夜半,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响起,那节奏十分舒缓,不至于吵醒熟睡的人。
梆子声响到第三下时,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如黑绸般化不开的夜幕。
一道光火自北方直冲云霄。
伴随着巨响,那光芒自空中炸裂,瞬间化作一朵绚烂的金色的带着蓝边的烟火。
烟火照亮了半边天空,悉数映在了乔予眠眸底。
巨大绚烂的金色烟火还未落下,又紧接着,在四合的夜幕下,数道彩色的光火自四面八方升腾而起,呼啸地冲上了天空。
他们如今坐着的位置仿佛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一般,无论是哪个方向的烟火,自此处看,都能一览无遗。
顷刻间,五颜六色的烟火交叠着自眼前炸开,绽放,完全将黑色的夜幕掩盖。
乔予眠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几乎是目不暇接。
她敢肯定,这是她有生以来看过的,最盛大也最美丽的烟花。
这些烟花仿佛无穷无尽似的,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升腾而起。
巨大而又绚烂。
谁说烟花会稍纵即逝呢,这不是层层叠叠的,全部连成了一片了。
目之所及的窄巷内,院落中,紧闭的房门被人自内里打开,乔予眠看到一个小孩骑在爹爹的肩上,身边跟着她的娘亲,一家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中炸开的烟火。
他们虽只是寻常的百姓,并无家资,此刻一家人在一起,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却也是许多人都羡慕不来的幸福。
幸福的定义有很多种。
功名利禄,宝马香车,也是幸福。
而乔予眠想要的,始终都很简单。
“陛下,你看他们,多幸福啊。”
她挽着谢景玄的手,指着那一家人的方向,给他看。
乔予眠开口,谢景玄的视线才从她脸上稍稍移开,顺着乔予眠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也看到了那一家人。
此刻那骑在父亲肩头的小孩正握着父亲母亲的手,望着空中的烟火。
一家三口,的确是难得的幸福。
“三娘想同朕有个孩子?”
乔予眠,“……”
她并非是这个意思。
“三娘,如今恐怕不行,不过你且再等等,等朕……”
谢景玄忽然想到了什么,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说下去,只补道:“三娘,朕也想与你有个孩子,你生下的孩子,朕一定会喜欢。”
“不过朕更喜欢女孩,若是个女儿,一定会像三娘一样乖巧又可爱。”
谢景玄说着,仿佛已看到了未来他们一家三口像那一家人一般的模样。
“陛下,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
“谁说没有的。”
谢景玄轻哼一声,侧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朕日后一定多多努力,让三娘怀上朕的孩子。”
烟火掩盖了一部分的声音,乔予眠却仍是听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