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玄说得理也直,气也壮。
乔予眠一时之间竟然无语凝噎,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话。
这天下能得陛下亲自下召赐婚的人,的确都该感到荣幸倍至。
“那妾可就当陛下答应了,待会儿问问蓉儿的想法,再与陛下说,可好?”
“自然。”
见乔予眠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来,谢景自然很痛快地答应了她本就一点儿不过分的请求。
两人走着走着,谢景玄随口问道,“那男子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是都察院左御史苏家的二郎君,苏鹤临。”
谢景玄身形一顿,嘴角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陛下,怎么了?”
“可是这事儿让陛下为难了?”
“陛下不必为难,像苏府那般的高门大户,煊赫门第,本就不是我们乔府这般的小门户能攀上的。”
苏府与乔府虽同为官邸,两座府邸也相隔不远,可若真论起来,便是十个乔府加在一块儿也比不过拥有百年底蕴的苏府,便是连平原候也不敢在苏家人面前放肆。
“妾就只当做方才那些话从未同陛下提过。”
“没,不是。”
见乔予眠脸上那点儿诚心的笑淡下去,谢景玄瞬间将苏鹤临抛之于脑后了。
他想,能让三娘以姊妹相称的,大抵就是那个上一次入宫来的乔家四娘了。
三娘跟她这姊妹既然很要好,想必这位乔四娘品行才情应当也不差。
苏鹤临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他帮他物色个知根知底的,是为他好,又不是害他。
谢景玄越想越觉得在理,很快便自己将自己说服了。
“朕只是有些惊讶。”
他笑道,“三娘,朕已经答应了你的事情,岂有反悔的道理?”
“不过你这妹妹眼光不差,苏鹤临的确不错。”
听陛下的语气,他似乎很了解苏鹤临这个人。
“陛下同苏二郎君很熟悉吗?”
“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他曾是皇子伴读。”
皇子伴读可不是谁都能当的,苏鹤临年纪虽小,胆子却一点儿不小,当着先帝的面儿,一点儿也不怯,反而能将才学的一本诗集倒背如流,因此才被先帝钦点成为皇子伴读。
至于更多的,谢景玄没说。
倒不是不想乔予眠知道,只是那时候年少不经事儿,干的都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三娘,这时候就别提他了,带朕去祠堂吧。”
“陛下怎么忽然要去那儿?”
乔予眠更是惊讶。
乔府祠堂内供着的都是乔家的列祖列宗,好端端的,忽然去那儿做什么?
不过他们还是去了。
一路上,无人打扰,乔府的下人们似乎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庭院寂静,偶有几声寒鸦啼鸣,却很快便飞远。
乔予眠推开祠堂的门,与谢景玄一道,提步入内。
她许久未曾出宫,也有许久没来祠堂,陪母亲说说话。
乔予眠走上前,取出三支香,次第在手心拍来,稍稍倾斜放于烛焰之上,继而抖了抖。
恭敬地对着母亲的灵位拜了三拜,“母亲,女儿来看您了。”
乔予眠才将香烛插入香台中,身侧忽然多了个人。
他也抽出三支香来,与乔予眠刚刚的动作一般无二。
“陛下,这……”
这恐怕是不合规矩的。
乔予眠本想要阻止他,他身为帝王,上拜天地,下跪先皇,万没有跪她的亡母的道理。
“三娘,朕既已与你互通心意,你的母亲便是朕的母亲,朕为母亲上香,有何不可?”
谢景玄进了香,方与乔予眠说话。
男人眉目温柔,脸上带着一缕笑,他的神色却如他刚刚那一番动作一般,都是极为认真的,看不出半点儿虚伪来。
乔予眠一时间哑然,愣愣地看着谢景玄。
要说不受触动那是骗人的话。
他的话就像是在原本死寂的湖面上又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圈的涟漪,久久不散。
“三娘,回神了。”
“朕知道你喜欢朕,但在母亲面前,三娘可以稍稍收敛些。”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乔予眠的耳朵刷的一下便热了。
许是出了宫,来到了母亲面前,又或许是因为今夜的氛围太过于融洽了,以至于乔予眠也跟着胆大起来,暂且忘却了尊卑,羞恼之下,作势攥紧了拳头便要去打他。
少女的粉拳并没多大的力气,打在谢景玄胳膊上,倒更像是打情骂俏。
谢景玄不躲也不生气,任由她捶打着,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手,宽大的掌心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乔予眠的拳头紧紧地包裹在其中,他还低下头,在上面亲了亲。
“你……”
乔予眠的脸更红了,忽然在母亲面前同一个男子这般亲昵,她总觉得莫名的羞耻。
“您别怪我来晚了,实在是三娘不带我来,今日我才不得不自己主动来见您了。”
“我哪有……”
乔予眠的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根本打扰不到谢景玄。
谢景玄牵着乔予眠的手,同时正了正神色,看向安氏的牌位,认真保证道:“您放心,往后三娘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她受半分的委屈,若违此誓,我……”
“别。”
乔予眠抬手,以指尖盖住了他的唇瓣,一脸不赞同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是天子,怎可这般随意许诺呢。”
“朕一定会做到。”
他说话间,喷洒出的热气萦绕在指尖,乔予眠仿佛是一瞬间被烫到了一般缩回了手。
她直接将手藏进了袖子里,指尖微微蜷缩着,攥紧又放松,这般,才能缓解那股几乎要钻入肺腑的痒意。
乔予眠说,“陛下说的,妾都信的。”
只是她的脑袋有些乱,好似转不过弯儿来,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可究竟哪一句才是真的呢。
是如今的这些,还是同贤妃说的那些。
乔予眠已分不清了。
她想,自己应当信任他的。
可信任的代价太过高昂,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她大抵是不适合任何一种亲昵的关系的。
乔予眠不能否认,陛下今日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她一次次的心动、感动。
可她也许天生就是个六亲缘薄的人,任何一段亲近的关系,最终都会离她远去。
父亲不爱她,母亲离开了她,就连谢景玄……她也不敢再赌了。
“陛下,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她问。
略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跟朕来。”
他们十指紧扣,待关上了祠堂的门,来到庭院中,今夜的月光格外的亮,周围泛着一圈寒光。
乔予眠向周遭观望着,这里仍是原来的模样,与从前并无分别。
“抓稳了。”
谢景玄说道。
并搂过她的腰肢,让乔予眠环住自己的脖子。
乔予眠这会儿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直到下一刻,腰间的力道蓦然收紧,紧接着她的双脚也跟着离开了地面。
乔予眠心中一忽悠,紧接着哨子一般的风声自耳边拂过。
待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屋顶的瓦片上。
乔予眠搂着谢景玄的脖颈,向下看了一眼,不但没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
她怕高。
少女的身体贴得很紧,掌心中盈盈不及一握的纤腰紧绷着,整个人仿佛是要挂在他身上,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三娘,别怕。”
“有朕在,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他认真地安慰着她。
乔予眠一门儿心思都在脚下那叫人头晕目眩的高度上,想着自己要真的从这儿摔下去,一定会很疼,说不定就连腿都会摔断,那就更疼了。
她胡乱地点了点头。
“来,坐这儿。”
谢景玄像是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变出一张软毯来,铺在了他们脚下。
乔予眠望着那铺下来的软毯,虽然疑惑,但眼瞧着谢景玄要蹲下去,她也跟着亦步亦趋地,拉着他的衣袖,学着他的动作往下蹲。
乔予眠自然没看到这软毯怎么来的,她刚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脚下了,哪看到两个影卫拎着软毯从他们身后的方向飞上来,将软毯递过来便离开了。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谢景玄被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给逗笑了。
不过反正都是要坐下的,他索性便牵着乔予眠的手腕,让她坐在了软毯上。
果然,坐下来后,乔予眠觉得整个人都好多了。
“三娘从前在府上时都如何过年?”
谢景玄解开外面披着的大裘,与乔予眠紧紧地挨在一起,将还带着他的体温的大裘向后一扬,披在了两人身上。
理智回笼,她才想到他之前说的,要她与他提前过一个年这事儿。
乔予眠沉吟片刻,道:“很小的时候,父亲、母亲会陪我一同过年,那时候就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父亲和母亲都会给妾准备福包,宫中和城中都会放烟火,我们吃过了饭,便在院子里支起个火盆来,一起看焰火。”
说到这些,乔予眠黑黑的瞳仁中折射出点儿不一样的光彩来。
只是,那一抹光彩很快便化开,仿佛从不曾存在一般。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