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念安特意穿上了蓝归笙去年送的米白色连衣裙,坐在副驾上数着路边的梧桐树。陈屿抱着用红布包好的木雕,指尖在布面上轻轻摩挲:“叔叔阿姨……会不会觉得我太唐突了?”
“我爸妈很好相处的。”念安转头看他,忽然发现他耳后沾着点木屑,伸手帮他拂掉,“你看,紧张得都带‘尾巴’了。”
陈屿的耳朵瞬间红透,攥着红布的手指紧了紧:“这是我爷爷雕的竹节镇纸,说送叔叔当见面礼,听念安说叔叔是做建筑设计的,应该用得上。”
车刚停在书店门口,蓝归笙就推开门迎出来。她今天穿了件浅青色旗袍,领口别着枚玉石小扣,是念安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生日礼物。“这就是陈屿吧?”蓝归笙笑着往屋里让,“快进来,外面太阳毒,我泡了新茶。”
书店深处,薄云封正站在梯子上整理顶层的旧书,听见动静转过头,手里还捏着本泛黄的线装书:“回来了?刚发现本民国的画册,里面的建筑插画倒挺有意思。”他下来时脚步轻缓,目光落在陈屿身上,带着温和的审视。
陈屿把镇纸递过去,腰微微弯了弯:“叔叔阿姨好,这是我爷爷做的竹节镇纸。”竹节上的纹路蜿蜒如流水,顶端还雕了只蜷着的小松鼠,尾巴蓬松得像团绒线。
薄云封接过镇纸,指尖在竹节上轻轻滑过,眼里闪过一丝赞许:“老手艺就是不一样,这弧度得是揉了几十年木料才有的手感。”他忽然往书架旁的工作台走,“我前阵子收了块老檀木,正想做个笔架,你看这纹路,是不是适合雕些兰草?”
陈屿眼睛一亮,凑过去盯着木料:“叔叔也喜欢木工?这檀木密度高,雕兰草的话,叶脉得用阴刻才显风骨,我爷爷教过我这种手法!”
“哦?那可得好好聊聊。”薄云封笑着从抽屉里翻出卷尺,两人头碰头量起木料尺寸,倒像是认识了许久的朋友。
念安坐在旁边的藤椅上,看着爸爸和陈屿讨论得热络,妈妈在茶桌旁慢悠悠沏着茶,茶香混着书页的油墨味飘过来,心里暖融融的。她想起小时候,爸爸总在书房里摆弄木料,妈妈就坐在旁边看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安静又美好。
晚饭时,薄云封拿出珍藏的杨梅酒,非要跟陈屿碰两杯。酒过三巡,他话也多了起来,指着念安笑:“这丫头小时候画画,非要把我书房的檀木笔架画成粉色,说这样才好看,气得我差点没收她的画笔。”
念安红着脸去抢爸爸的酒杯,陈屿却笑得眉眼弯弯,趁她不注意,悄悄往她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阿姨做的排骨,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太多了。”
蓝归笙看在眼里,给陈屿添了碗汤:“多吃点,以后常来玩。后院种了些绣球花,念安总说适合入画,你们年轻人应该能聊到一块儿去。”
饭后陈屿要帮忙收拾碗筷,被蓝归笙推到客厅:“让念安带你去楼上看看她的画室吧,墙上还贴着她初中得的画展奖状呢。”
画室在二楼,阳光透过天窗洒在画架上,墙上果然贴满了各种奖状,最显眼的位置挂着那年的银奖证书。陈屿指着证书旁边的速写:“这是叔叔阿姨吧?神态抓得真好。”
“我爸说把他画老了,念叨了好几天。”念安笑着说,忽然发现陈屿正看着自己,眼神比天窗的阳光还要暖。
“念安,”陈屿声音很轻,“下次……我把爷爷的刻刀带来好不好?咱们一起给你那幅《老街》雕个画框,就用后院的绣球花纹样。”
楼下传来薄云封和蓝归笙的笑声,夹杂着茶杯碰撞的轻响。念安看着陈屿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妈妈说过的话: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把自己世界里所有珍贵的东西,都慢慢讲给对方听。
陈屿的指尖在画架边缘轻轻敲了敲,眼里的光随着晚霞明暗不定:“其实……我爷爷下周要来看我。”
念安正往调色盘里挤颜料的手顿了顿:“是吗?那正好可以带他来书店坐坐,我妈泡的茶特别好。”
“他总说想看看,能画出《老街》那样的画的姑娘,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的。”陈屿的声音忽然低了些,“不过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有时候会认错人……”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伸手拂去念安肩头的一点颜料碎屑,指尖触到她衣领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楼下的谈话声不知何时停了。念安走到窗边往下看,正撞见蓝归笙站在茶桌旁,手里捏着个空茶杯,眼神落在薄云封身上,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薄云封的眉头微微蹙着,指节在桌面轻轻叩了两下。
“怎么了?”陈屿也凑到窗边。
念安摇摇头,心里却莫名泛起一丝异样。她想起早上出门前,听见妈妈在电话里说“老陈那边……还是要再等等”,当时没在意,此刻却忽然觉得,爸爸和陈屿讨论木料时,提到“老木匠”三个字的语气,似乎格外沉了些。
这时薄云封忽然抬头,目光穿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脸上又挂上了温和的笑,朝他们挥了挥手。蓝归笙也跟着抬头,笑容依旧温柔,只是眼角的细纹里,好像藏着点没说出口的话。
陈屿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木雕,是只蜷缩的小猫,爪子边刻着片小小的银杏叶:“这个给你。”他的指尖有些凉,“我爷爷雕的,他说……遇见合心意的人,就该送点能攥在手里的东西。”
念安接过木雕时,触到他掌心的薄汗。楼下的风铃又响了,这次格外急,像是有风吹得紧了些。她低头看着木雕上的银杏叶,忽然想起爸爸书房里那本民国画册,扉页上印着的建筑纹样,和陈屿带来的竹节镇纸,竟有几分说不清的相似。
暮色漫进画室时,陈屿说要回去了。薄云封坚持要送他到巷口,两人并肩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蓝归笙站在门口看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念安捏着那只木雕小猫,指尖反复摩挲着银杏叶的纹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悬着——她总觉得,今天的风里,藏着好多没说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