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上初二那年,放学回家时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画展报名表,进门就撞见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苏晚。
“妈,”她声音发紧,把报名表往背后藏,“爸今晚回来吃饭吗?”
苏晚正切着番茄,刀刃在案板上笃笃轻响:“你爸说手头有个项目要赶,不过……”她回头朝念安笑,“我炖了他最爱的莲藕排骨汤,再晚也得留一碗。”目光扫过女儿发红的耳根,“手里藏什么呢?”
念安的手指绞着衣角,把报名表递过去:“学校推荐我参加全市青少年画展,可是……”她低头盯着拖鞋上的小熊图案,“要交两幅原创作品,我怕画不好。”
苏晚擦了擦手,仔细展平那张纸:“上周你画的那组《书店角落》,我和你爸都觉得特别好。尤其是窗边那盏老台灯,灯丝的光晕都透着暖意呢。”
“真的吗?”念安眼睛亮起来,又很快黯淡下去,“可评委会不会觉得太普通了?班里有人要画敦煌壁画,还有人准备画科幻主题……”
这时门锁咔嗒轻响,林深背着双肩包走进来,西装袖口沾着点灰。“聊什么呢?”他弯腰换鞋,鼻尖动了动,“好香的排骨味。”
“念安要参加画展,正犯愁呢。”苏晚把报名表递给他。
林深接过来看了两眼,忽然从包里掏出个速写本:“巧了,今天去工地勘察,看到个特别的场景。”他翻开本子,上面是幅铅笔素描——夕阳下的老巷,青石板路上晾着的蓝布衫,墙根下坐着位编竹篮的老爷爷,竹条在他膝间翻飞成蝶。
“这是城西那片要拆迁的老街?”念安凑过去,手指轻轻点在画纸上,“上周我路过那儿,看见老爷爷给流浪猫喂小鱼干呢。”
“是啊,”林深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你看,最打动人的从来不是复杂的题材。你画你熟悉的、真正在意的东西,自然会有力量。”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小时候参加作文比赛,写的是你奶奶腌咸菜的坛子,还拿了奖呢。”
念安噗嗤笑出声:“腌咸菜的坛子有什么好写的?”
“因为我记得坛子放在窗台边,阳光照进来时,坛口的玻璃盖会映出彩虹。”林深眼里漾着笑意,“就像你总记得书店里的台灯,道理是一样的。”
那晚念安在书桌前坐了很久,台灯亮到深夜。苏晚起夜时,看见女儿正对着速写本涂涂改改,纸上是编竹篮的老爷爷,脚边卧着只橘猫,尾巴尖翘起来,沾着片金黄的银杏叶。
画展开幕那天,林深特意请了半天假。展厅里,念安的两幅画挂在显眼的位置,《书店角落》旁围着几个参观者,其中一位戴眼镜的阿姨指着画说:“这光影处理得真好,像能闻到书页的油墨香。”
念安攥着林深的衣角,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是画展评委李老师:“小姑娘,《老街》那幅画里,老爷爷竹篮里的鸡蛋,为什么要画成歪歪扭扭的?”
念安紧张得攥紧拳头:“因为我看见老爷爷的手在抖,他说自己风湿好多年了……”话音刚落,李老师忽然鼓起掌来。
“这才是最珍贵的细节。”李老师弯下腰看着她,“技巧可以学,但对生活的观察力,是装不出来的。”
回家的路上,念安抱着银奖证书,忽然想起什么:“爸,你今天没去工地,项目怎么办啊?”
林深开着车,后视镜里映出女儿亮晶晶的眼睛:“项目可以加班赶,但我女儿第一次参展,我可不能缺席。”他忽然转头朝苏晚眨眨眼,“再说了,我早就跟甲方打好招呼,我女儿要是拿奖,我就请全办公室喝奶茶——现在看来,这奶茶是非请不可了。”
苏晚笑着拍他胳膊:“就你机灵。”转头看向念安,“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庆祝宴。”
念安把证书抱在怀里,忽然倾身在后座抱住爸妈的脖子:“我想吃妈妈做的糖醋排骨,还要爸爸陪我去老街再画一次——这次我要画老爷爷笑起来的样子,他今天来看画展了,牙齿缺了两颗,像小松鼠一样可爱。”
车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三人脸上,把笑声都染成了暖金色。林深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忽然觉得,那些熬夜画图纸的夜晚,那些为了项目奔波的疲惫,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心头的蜜糖——原来最好的设计,从来不是冰冷的钢筋水泥,而是家里亮着的灯,是女儿怀里的证书,是身边人眼角的笑意。
后来念安上了高中,有次美术课要画“我的家人”,她画了幅速写:画室里,爸爸正帮妈妈扶着画架,妈妈拿着画笔给爸爸画胡子,两人笑得肩膀发抖,而她自己站在画架旁,手里的颜料盘溅了几点橘色,像极了那年老街的银杏叶。
画的角落写着一行小字:“我的家人,是我所有灵感的起点。”
*
念安的心事
念安在大二那年的写生课上遇见了陈屿。
那天阳光正好,她蹲在美院后门的银杏树下调颜料,忽然有片叶子落在她的调色盘里。抬头时,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抱歉,”男生弯腰捡起叶子,指尖沾着点油画颜料,“风太大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背着个旧画板,身后跟着只摇尾巴的金毛。
念安脸颊发烫,赶紧摆手:“没事。”低头时,看见他画板上露出半截速写——正是自己刚才蹲在树下的样子,笔触轻快,连她发尾沾着的橘色颜料都画得清清楚楚。
“我叫陈屿,雕塑系的。”男生把速写本递过来,“刚看你调颜料的样子很专注,没忍住画了几笔,不介意吧?”
念安翻开本子,里面除了人物速写,还有很多流浪猫的素描,每只猫旁边都标着日期和地点。“你经常画它们吗?”
“嗯,学校附近的流浪猫我都认识。”陈屿指了指那只金毛,“这是大福,我们宿舍楼下的‘原住民’,每天准时来蹭饭。”
那天下午,两人并肩坐在银杏树下,大福趴在旁边打盹。念安说起自己从小在书店长大,总爱画书架间的光影;陈屿则讲他爷爷是木匠,他小时候总蹲在木工房看爷爷刨木头,木花飞起来像蝴蝶。
“下次我带你去看我爷爷的老刨子,”陈屿眼睛发亮,“上面的木纹特别好看,比我雕的任何作品都有生命力。”
念安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她把刚画好的银杏叶速写撕下来递给他:“这个送你。”
寒假回家,念安坐在书桌前发呆,手里捏着陈屿送她的木雕小猫——猫耳朵的弧度刚刚好,像极了大福的样子。苏晚端着牛奶进来,看见女儿对着木雕傻笑,忽然笑出声:“这小猫雕得真传神,谁送的?”
念安手忙脚乱地把木雕塞进抽屉:“同学做的,作业而已。”
“是上次电话里说的那个陈屿吧?”苏晚坐在床边,手指拂过桌上的速写本,“你画他喂猫的样子,嘴角都带着笑呢。”
念安的脸腾地红了:“妈,你偷看我本子!”
“是风吹开的。”苏晚拿起那页画,“他看猫的眼神很温柔,跟你爸看我选书的样子很像。”
正说着,林深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相框:“念念,你看我翻到什么了?”相框里是苏晚年轻时的照片,她站在书店的书架前,阳光落在发梢,手里捧着本书笑得温柔。“当年我就是看你妈这张照片,才鼓起勇气去书店搭讪的。”
念安凑过去看,忽然指着照片角落:“爸,这不是你设计的那个书架吗?后来你总说,最得意的设计是‘能装下苏晚所有喜欢的书’。”
林深挠挠头,朝苏晚眨眼睛:“还是女儿懂我。”
年后开学,念安在宿舍楼下看见陈屿,他怀里抱着个木盒子,大福蹲在旁边。“给你的。”他把盒子递过来,里面是个木雕的小书架,上面还刻着行小字:“能装下所有喜欢的时光。”
“我听你说家里的书店,就想着做个小的。”陈屿的耳朵有点红,“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念安摸着木雕的纹路,忽然想起爸妈的样子,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喜欢。周末……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爸妈做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我还想带你去看看我家的书店,那里有真正的老书架。”
陈屿的眼睛亮起来,像落满了星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