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上来时,薄云封正把最后一串烤鱿鱼递到蓝归笙手里。念安已经捧着半杯果汁,歪在沙滩椅上打起了小盹,脸颊被夕阳晒得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桃子。
“你看他。”蓝归笙笑着指了指孩子,指尖沾着点烧烤酱,被薄云封捉住手,轻轻含在嘴里吮了吮。她痒得缩回手,却被他顺势揽进怀里,海风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炭火的暖意,把秋夜的凉都挡在了外面。
“明天去礁石滩?”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软,“早上能看见日出从浪花里钻出来,你以前总说想看。”
蓝归笙想起很多年前他在酒会上说的话,那时他西装笔挺,眼里全是商场的锋刃,却在碰倒她的酒杯时,低声说了句“下次带你去看海”。没想到这句被时光埋了许久的承诺,会在这样的傍晚,伴着烤串的烟火气兑现。
她点头时,发梢扫过他的脖颈,他闷笑一声,突然打横将她抱起。念安被惊醒,揉着眼睛拍手:“爸爸又抱妈妈啦!像故事里的王子!”
薄云封脚步没停,踩着沙滩往民宿走,沙粒从拖鞋缝里钻进来,硌得脚底发痒,却比穿定制皮鞋时踏实百倍。蓝归笙搂住他的脖子,看他认真盯着脚下的路,侧脸的轮廓被夕阳镀成金红色,虎口那道浅疤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原来有些痕迹是磨不掉的,就像有些温柔,藏得再深也会发芽。
夜里念安睡在中间,小胳膊小腿摊成个“大”字,把两人的手都压在身下。蓝归笙睡不着,借着月光数薄云封的睫毛,他突然睁开眼,吓了她一跳,却被他捂住嘴按进怀里。
“别闹。”他声音哑得像含着沙,指尖划过她的唇,“念安在呢。”
可他的吻还是落了下来,轻得像海风拂过沙滩,带着她刚吃的橘子糖的甜。窗外的浪声一波叠着一波,像首没唱完的歌,念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往薄云封怀里钻,小脑袋撞在他胸口,发出软软的一声“唔”。
两人都笑了,在黑暗里对着彼此的眼睛,看见里面盛着的星光,比那晚在帆船上看见的银河还要亮。
天亮时,薄云封先醒了。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念安压住的手,替她们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子里。沙滩上还留着昨夜的脚印,被涨潮的海水漫过,只余下浅浅的痕迹,像极了那些被抚平的过往。
他弯腰捡起枚贝壳,是念安昨晚丢在院角的,月牙形的,边缘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沈氏的副总发来的报表,他扫了眼就按灭屏幕——以前总觉得这些数字是天,现在才知道,厨房里飘来的煎蛋香,孩子赖床时的嘟囔,才是撑着日子的梁柱。
“在捡什么?”蓝归笙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晨光落在她肩头,把睡衣的料子染成了淡金色。
他举起贝壳笑:“给我们家小公主当发卡。”
话音刚落,念安就揉着眼睛跑出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爸爸骗人!我要妈妈那样的长头发!”
蓝归笙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贝壳,别在女儿的羊角辫上:“这样就最漂亮了。”
薄云封看着她们,突然从背后拿出个东西——是只绣了一半的虎头鞋,这次用的是橙红色的丝线,针脚比上次工整了些,老虎的尾巴翘得高高的,像在摇尾巴。
“本来想给念安当生日礼物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还是不太会……”
念安抢过去,举着鞋跑向海边:“我要让大海看看爸爸的礼物!”
蓝归笙靠在他肩上,看女儿的身影被朝阳拉得长长的,和远处的海浪融在一起。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年轻时的心跳。
“其实我昨天去问民宿老板娘了。”他突然说,“她教我怎么绣老虎的眼睛,说要用金线才亮。”
蓝归笙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眼里,碎成一片金芒,真的像念安画里的星星。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带着晨露的清甜。
薄云封的耳根又红了,他望着念安蹦跳着奔向海边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另一根金线——那是他凌晨借着厨房的灯光,偷偷拆了自己袖扣上的丝线。蓝归笙眼尖,瞥见他袖口处少了颗原本缀着的小珍珠扣,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沈总为了学绣虎头鞋,连祖传的袖扣都舍得拆?”
他被戳穿,反倒坦荡起来,伸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带:“祖传的哪有家里的小公主金贵。”说话间,目光落在她被海风吹乱的发间,突然想起什么,从裤袋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时,里面是枚用贝壳打磨成的发簪,边缘被砂纸磨得光滑,顶端被他笨拙地刻了朵小小的栀子花,花瓣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的憨气。
“前几天趁你们午睡,在礁石滩捡的。”他替她把发簪插进头发,指尖擦过她的耳垂,“磨的时候不小心划到手,血珠滴在贝壳上,倒像给花瓣点了胭脂。”
蓝归笙抬手摸了摸发簪,冰凉的贝壳贴着头皮,却暖得让人心头发颤。她想起那年他刚接手薄氏,在庆功宴上被人灌了太多酒,深夜跌跌撞撞回到家,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支摔断了笔尖的钢笔——那是她大学时用了四年的旧物,他说在拍卖会上看见,跟人抢了三轮才拍下来。那时她只觉得他在做无用功,此刻才懂,这个男人表达在意的方式,从来都是笨拙又执拗的。
“爸爸!妈妈!快来看!”念安的呼喊从海边传来,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两人相视而笑,手牵手往沙滩跑,鞋跟踩在湿软的沙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轻响,像踩碎了一串甜滋滋的梦。
原来念安把那只未绣完的虎头鞋摆在礁石上,海浪漫上来时,鞋尖沾了点海水,橙红色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光,倒像老虎真的眨了眨眼。孩子正蹲在旁边,用小石子给虎头鞋画“护城河”,嘴里念念有词:“这样小老虎就不会被海浪冲走啦。”
薄云封蹲下身,陪她一起垒石子。蓝归笙坐在礁石上看他们,看他耐心听着念安讲幼儿园的趣事,时不时点头应和,虎口的浅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那道疤曾被他视为“不够谨慎”的印记,如今却成了她眼里最温柔的勋章。
傍晚收拾行李时,蓝归笙在薄云封的帆布包底层,发现了个被手帕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半只旧得发黄的虎头鞋,针脚松垮,老虎的耳朵还缺了一角——那是念安三岁时,跟着太奶奶学绣的第一只鞋,后来被她当成“宝贝”藏在枕头下,不知何时被他收了起来。
“船上绣新鞋时,总想起这只。”他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时候总觉得,要赚够钱给你们买最好的,却忘了你们要的,不过是有人陪着慢慢绣完一只鞋。”
蓝归笙转过身,踮起脚吻了吻他的眉心。暮色漫进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拉长的画。念安抱着两只虎头鞋跑进来,把旧鞋塞进薄云封手里,新鞋塞进她手里:“老师说,旧的和新的放在一起,就是永远啦。”
薄云封把两只鞋并排在行李箱上,旧鞋的针脚歪歪扭扭,新鞋的丝线还带着海水的潮气,却奇异地和谐。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雨夜,他冒雨赶到医院,蓝归笙抱着发烧的念安站在走廊,手里紧紧攥着的,就是这只旧虎头鞋。
原来有些东西,从来都没被丢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