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敲打着舷窗,将远处的海岸线晕成一片朦胧的蓝。薄云封放下手中的香槟杯,视线落在甲板躺椅上的蓝归笙身上——她正捧着本书,海风掀起她的发梢,发尾还沾着午后泳池的潮气。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将薄毯搭在她腿上。
蓝归笙合上书,封面是他们前几天在小镇书店淘来的旧版画册,画着十九世纪的帆船。“在想,原来不用看股价曲线的日子,一天能长这么多。”她仰头看他,眼底的笑意像被阳光晒化的蜜糖,“以前总觉得你手机里的世界永远响个不停,现在才发现,你安静的时候……”
“像变了个人?”薄云封替她把被风吹乱的书页抚平,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背,带着海水的微凉。
“像本来的你。”蓝归笙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虎口处那道浅浅的疤——那是很多年前,他替她挡开失控自行车时留下的,后来被无数次签署文件的动作磨得几乎看不见。
他们已经在这艘帆船上漂了半月。离开那天,薄云封把沈氏的管理权彻底移交出去,连私人手机都留在了老宅。最初两夜,蓝归笙总在凌晨听见他下意识摸向床头的动作,直到第三日清晨,他被甲板上的海鸥叫醒,看着她赤脚踩在朝阳里捡贝壳,才真正松了那口气。
傍晚时分,船长送来新鲜的龙虾。薄云封笨手笨脚地用黄油煎着,油星溅到白衬衫上,蓝归笙笑着递过围裙,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海浪拍打着船身,锅里的黄油滋滋作响,他低头吻她时,带着海盐与烟火气的味道。
“还记得第一次跟你吃西餐吗?”蓝归笙抵着他的胸口笑,“你把刀叉握得像要去谈判,结果牛排切得歪歪扭扭。”
“那时候总想着,要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却忘了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日子。”薄云封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后来在废弃工厂看见那半只虎头鞋,我才明白,我拼命筑起的高墙,要是护不住你们,建得再高也没用。”
夜里他们躺在甲板上看星星。没有城市的光污染,银河像块碎钻拼缀的幕布,垂在头顶伸手可及的地方。蓝归笙枕在他腿上,数着流星划过的轨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雨夜——她抱着发高烧的念安站在医院走廊,薄云封冒雨赶来,西装湿透了,却把怀里的暖宝宝捂得滚烫。
“那时候恨过你吗?”她轻声问。
薄云封沉默了会儿,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该恨的。我把沈家和薄氏的恩怨,变成了扎在你心里的刺。”
“但念安说,坏了的东西要修好。”蓝归笙转过身,指尖点了点他的心脏,“这里的裂缝,这半个月好像被海风填得差不多了。”
他低头吻她,吻里带着海水的咸涩,和失而复得的珍重。远处的灯塔忽明忽暗,船身随着浪涛轻轻摇晃,像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个夏天——他在大学图书馆的书架后撞见她,她怀里抱着的画册掉在地上,扉页上正是这片海。
回程前的最后一个清晨,蓝归笙在船舱抽屉里发现一个小盒子。打开时,里面是只新绣的虎头鞋,针脚比老太太的手艺生涩许多,老虎眼睛却绣得格外亮,用的是她前几天落在他口袋里的蓝色丝线。
“本来想绣两只的。”薄云封挠了挠头,耳根泛着红,“船上光线不好,总扎到手。”
蓝归笙把鞋捧在手心,突然想起念安临走时塞给她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妈妈,你们要像以前那样手牵手散步哦。”
船靠岸那天,阳光正好。薄云封牵着她的手走下舷梯,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念安像颗小炮弹似的扑进他们怀里,脖子上挂着老太太新绣的老虎吊坠。
“太奶奶说,这叫‘一家虎’。”念安举着吊坠晃了晃,突然指着薄云封的衬衫笑,“爸爸,你衣服上的黄油印还没洗掉呀。”
*
回到老宅时,暮色正漫过雕花的窗棂。念安早被老太太哄着睡了,卧房里只留着盏暖黄的小灯,映着床头那对并排放着的虎头鞋——一只补得歪歪扭扭,是念安的手笔;另一只针脚生涩却认真,老虎眼睛用了蓝归笙喜欢的丝线,是薄云封在船上绣的半成品。
蓝归笙刚把行李放下,就被薄云封拉进了厨房。灶台上温着老太太炖的银耳羹,他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还记得吗?第一次在这儿做饭,你把糖当成盐撒进了汤里。”
“那还不是因为某人总盯着我看。”蓝归笙转过身,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现在不看股价了,改看我了?”
薄云封捉住她的手,贴在唇边轻轻吻了吻:“看不够。”
窗外的栀子花不知何时又开了一季,香气顺着半开的窗户飘进来,混着银耳羹的甜香。他从橱柜里翻出两个白瓷碗,盛了羹递到她手里,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夜里,念安迷迷糊糊地爬进他们中间,小手在两人中间摸索着,直到攥住薄云封的一根手指,才咂咂嘴又睡熟了。蓝归笙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轻声问:“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不回公司了?”
“沈氏有信得过的人盯着,薄氏那边……”薄云封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眼,“以前总觉得那些是责任,现在才明白,守着你们才是。”
第二日清晨,薄云封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推开窗,看见蓝归笙正陪着老太太侍弄花草,念安蹲在旁边,用小铲子给栀子花松土,虎头鞋的带子拖在草地上,沾了点露水的潮气。
他换了身便服下楼,老太太笑着朝他招手:“快来,归笙说你在船上学会了煎蛋,给我们露一手?”
薄云封走进厨房时,蓝归笙正在往面包上抹果酱,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边。他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她手里的果酱刀顿了顿,笑着往他鼻尖上点了点:“别闹,孩子看着呢。”
念安趴在厨房门口,捂着嘴偷笑:“爸爸又撒娇啦!”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淌着。薄云封不再西装革履,反而常穿着棉布衬衫,陪念安在院子里放风筝,风筝线偶尔缠在一起,两人便坐在草地上咯咯地笑。蓝归笙会在午后泡上一壶茶,看他笨拙地给老太太读报纸,遇到生僻字就偷偷查手机,被发现了便挠着头笑。
有天傍晚,念安突然举着张画跑过来,纸上画着三个手牵手的小人,头顶飘着云朵,脚下是歪歪扭扭的栀子花。“老师说这叫全家福。”孩子指着中间那个最高的小人,“爸爸这里画了颗星星,因为爸爸的眼睛像星星。”
薄云封接过画,指尖抚过那歪歪扭扭的星星,突然红了眼眶。他转头看向蓝归笙,她正靠在门框上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夕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入秋时,他们带着念安去了海边。还是那片海,只是这次租了间带小院的民宿。薄云封在院子里支起烧烤架,蓝归笙和念安坐在沙滩椅上捡贝壳,海浪一遍遍漫过脚背,带着清冽的凉意。
“爸爸,你看这个!”念安举着个月牙形的贝壳跑过来,薄云封弯腰接住他,却被孩子用贝壳轻轻刮了下脸颊,“妈妈说,你以前总皱着眉,现在笑起来才好看。”
他看向远处的蓝归笙,她正对着夕阳拍照,海风掀起她的裙摆,像只展开翅膀的蝶。
他突然明白,那些年的恩怨与算计,不过是为了此刻——有人在暮色里等你回家,有孩子的笑声漫过沙滩,有牵着手就能走到尽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