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睡五分钟:陆砚!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那个情况,你挂电话栽赃我?
再睡五分钟:你完蛋了,以后你出事的时候发现我在现场,别问为什么!
墨斗先生:我做什么了?
墨斗先生:挂电话不是提前跟你们说了吗......
对方没回,十有八九是没醒。
早上起床,沈语棠抱着衣篓进来收拾,陆砚则慢吞吞在洗手间洗漱。
冲动的清算来了——
一觉醒来才知道昨天的自己有多蠢,蠢到相信明天的自己可以轻松面对被搅得一团乱的人际关系。
既然不能终止施工,那为什么把人得罪死了呢......
好在有责任这根线勒着他,迫使自己克服困难往前走。
最后一次深呼吸,和沈语棠一道出门,前后脚下楼。
灶房的白气透过门帘飘来,跟往日一样的气息让心定了几分。
男人喉结动了动,不想沈语棠先开了口:
“姆妈,早餐做好没,陆哥下来了。”
“快了快了——”沈秀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陆师傅,再等一会啊,面条帮你过个凉水了有劲道些!”
陆砚忙不迭回应,难得局促起来,不知该站一边候着,还是去大厅坐着等。
“你饿不饿呀,面条下多了,给你多盛点啊。”
“好的,好的。”
“葱花好像没有了,肉糊腻了可以放点醋哈。”
“好,没关系的。”
事情,似乎,被日常的惯性扳平了。
这一刻,男人终于知道家常话的意义所在——
不管人物关系再紧绷、话题多难找,也可以聊这些千篇一律、甚至听起来毫无营养的事情。
有时候它所传递的情绪和态度,是任何文绉绉的字眼也无法比拟的。
随着年龄渐长,成年人之间好像再没有庄重的分界线,来界定井水和河水的位置,有的只是一句家常,让日常的伟力将昨日种种抹去,将事情扳回正轨。
陆砚吃着满满一碗荤料的头汤面,再没有一丝端着架子的理由。
“沈姐......”
“怎么了?”
老板娘端着茶水和一个瓷碗走出来,将水和面分别递给陆砚和沈语棠。
盯着对面那碗面,当着沈语棠的面,陆砚歉意赔笑:
“有空你帮忙看着些,客人走了就跟我说一声......”
“好嘞,没问题的呀!”
......
师俭堂的后厅,日光从窗棂漏进来,在灰扑扑的木地板投下细碎的格纹。
三张木桌沿墙摆着,桌案上铺着绷好的素绢,三个年轻女子各坐一案,手里的竹梭子在绢面上穿梭,‘沙沙’的像蚕吐司的轻响——
这是师俭堂的缂丝学徒,都在赶年底的考核作品,谁能过了阿婆的眼,就能拿到她亲手题的‘师俭堂传艺’木牌。
这块牌,不仅是阿婆认得,镇上任何一家绣庄递都认得,是正儿八经的敲门砖。
沈语棠坐在最靠窗的位置,手里的牡丹团扇快收尾了。
绢面上,半开的牡丹张着瓣,她捏着竹梭,用深粉的丝线勾最后一片花瓣的边。
线是她自己染的,从藕荷到绯红,七个色阶的丝线在绢上排开,一针‘戗色’过去,花瓣的明暗就活了过来。
花心处,用了极细的金箔线勾了蕊,竹梭穿过经丝,金箔闪着细光,却一点不抢眼,衬得花瓣更显温润。
花瓣用色、针脚疏密,皆有所考究。
“还差多少?”
老人的声音从身后挤出来。
穿着藏青的大襟布衫,袖口磨得发亮,手里拄着根枣红色拐杖。
沈语棠抬头:“阿婆,差最后几针蕊。”
阿婆凑过来看,抬手推了推老花镜,指尖在绢面上点了点——
抚过花瓣边缘那圈浅褐的勾线,那是用最细的‘游针’腾上去的,针脚比头发丝还密,远看像天生的阴影。
“年底考核了,留在这里吧。”
她没有避讳另外两个学生,给出承诺:“待在师俭堂,不会亏着你的。”
沈语棠手里的竹梭猛地顿了一下,面对手艺传承,几乎是立刻摇头,嘴唇动了动,却只说:
“阿婆......我......”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不能说家里的民宿还等着她搭手,不能说娘总在夜里翻来覆去算账,那些话太轻,压不住对方眼里的期许。
老人看着她,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深沟:
“傻丫头,傻丫头。”
她没再追问,转身往门口走。
沈语棠望着驼了的背,肩胛骨在布衫上顶出的两个圆钝的弧度,想到了沈秀娥。
老人的脚步慢,每一步都要先把拐杖拄稳了,再挪腿,也让她想到了沈秀娥的晚年。
接着,女孩低下头,竹梭重新动起来,金箔线穿过绢面,‘沙沙’声里,心中的堵很快散了去。
她知道,有些事情是既定的命运,不管再大的理由,也必须把事情做了,家里才能松口气,家好些了,沈秀娥才能好些,她心里才能松口气。
于是捏紧了竹梭,针脚比刚才更密了些。
......
赵老汉在南浦浜村见惯了外地人,甚至对方一迈腿、一张眼,就能准确分辨是东南海北哪边来的。
然而就是这双识人如炬的眼睛,昨天被一个外乡人打了眼,疼了半宿。
“小兄弟,你那个朋友,今天怎么不来了?”
陆砚心里意外,没想到对方和张野还挺投缘啊,第一次见面就送了半包烟过去,如今还紧着念叨。
“赵叔,您要是想着,我下次肯定把他喊上。”
“诶,诶——,”他忙摆手,面上腼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忙头,男人嘛,事业为重,事业为重......”
有时候,重复用词便是强调。
请问,此时赵老汉为什么要强调‘事业为重’?
陆砚认为,这是替他人着想的体现,从这份体现中,更能看出赵老汉对张野的欣赏,但囿于没有中间人,只能遗憾的编织理由安慰思念的心绪。
“赵叔,你放心,下次肯定带他来。”
赵老五发现,这个外乡人的心比他哥哥赵老四还黑,明明暗示得那么明显了,不至于要和自己拧着来啊?
等等!
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准......
上次自己大气,下次,是不是就轮到他们大气了?
想到此处,赵老汉恍然大悟——不愧是上海来的贵客,做事就是体贴、有腔调。
“好说,好说,你们年轻人啊,越来越有本事了......”
王师傅的家到了。
看情况是刚到,门口的雷克萨斯司机都还没来得及开走。
“王师傅!上海来的——”
“王师傅,是我,姓陆的那个来看您来了!”
陆砚拦住赵老汉的高帽子,因为,这不利于接下来要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