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搬回上宫,把侍官们都召集到省中。任命扬州刺史新安王桓谦为征讨都督,让殷仲文代替桓修担任徐、兖二州刺史。桓谦等人请求赶紧派兵攻打刘裕,桓玄却说:“他们的士兵士气太猛了,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要是咱们这儿出点差错,那他们士气大振,咱们可就彻底没戏了。不如在覆舟山屯驻大军,等着他们来。他们白白跑了二百里地,啥也捞不着,锐气就会受挫。这时候突然看到咱们的大军,肯定得吓一跳。咱们按兵不动,摆好坚固的阵势,别跟他们正面交锋。他们求战不得,自然就会散去,这才是上策。”桓谦等人还是坚持要出击,桓玄没办法,只好派顿丘太守吴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先后带兵北上。桓玄这时候害怕得不行。有人就安慰他说:“刘裕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势力弱小,肯定成不了事儿,陛下您干嘛这么担心啊!”桓玄说:“刘裕那可是能称霸一世的英雄,刘毅家里穷得叮当响,赌博的时候却能一掷百万,何无忌跟他舅舅刘牢之简直一模一样。他们一起干大事,怎么会成不了呢!”
南凉王秃发傉檀忌惮后秦势力强大,就去掉了自己的年号,撤销了尚书丞郎等官职,还派参军关尚出使后秦。秦王姚兴质问关尚:“车骑将军(指秃发傉檀)向我表示归降称臣,却擅自兴兵修建大城,这难道是做臣子该有的态度吗?”关尚回答说:“王公们设置险阻来守卫自己的国家,这是先王定下的规矩。车骑将军地处偏远的藩地,又紧挨着强大的敌人,修建大城是为国家设置多一道防御,没想到陛下您却对此有所怀疑。”姚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秃发傉檀请求兼任凉州刺史,姚兴没答应。
之前,袁真杀了朱宪,朱宪的弟弟朱绰逃去投奔桓温。桓温攻克寿阳后,朱绰就把袁真的棺材挖出来,鞭尸泄愤。桓温很生气,要杀了朱绰,桓冲出面求情才免了他一死。从此朱绰侍奉桓冲就像侍奉父亲一样,桓冲去世后,朱绰伤心到吐血而死。刘裕攻下京口后,让朱绰的儿子朱龄石当了建武参军。三月戊午初一,刘裕的军队在江乘和吴甫之碰上了。开战前,朱龄石对刘裕说:“我们家世代受桓家的厚恩,我实在不想拿刀跟他们对着干,请求让我留在队伍后面。”刘裕觉得他挺重情义,就答应了。吴甫之是桓玄手下的猛将,他带的兵也特别精锐。刘裕手里拿着长刀,大喊着冲向敌阵,敌人纷纷躲避,刘裕当场就把吴甫之给斩了,然后进军到罗落桥。皇甫敷带着几千人迎战,宁远将军檀凭之战败身亡。但刘裕越战越勇,皇甫敷把他围了好几层,刘裕背靠大树,顽强抵抗。皇甫敷说:“你想怎么个死法!”说着就拔出戟要刺刘裕,刘裕瞪大眼睛,大声呵斥,皇甫敷被吓得后退。不一会儿,刘裕的援兵到了,一箭射中皇甫敷的额头,他摔倒在地,刘裕趁机提刀上前。皇甫敷说:“你有天命在身,我把子孙托付给你了。”刘裕杀了他之后,好好安抚了他的遗孤。刘裕把檀凭之原来带领的兵交给参军檀祗统领。檀祗是檀凭之的侄子。
桓玄听说两位大将战死,吓得不轻,赶紧召集各路道士术士,又是推算吉凶,又是搞厌胜之术。他还问大臣们:“我是不是要败了啊?”吏部郎曹靖之回答说:“现在民怨沸腾,连神灵都发怒了,我实在害怕。”桓玄问:“老百姓有怨气还能理解,神灵为啥发怒呢?”曹靖之回答:“晋朝的宗庙漂泊在江边,咱们大楚祭祀,都不包括祖宗,这就是神灵发怒的原因啊。”桓玄又问:“你为啥不早劝我?”曹靖之回答:“您身边那些大臣都觉得现在是尧、舜一样的太平盛世,我哪敢说啊!”桓玄听了,沉默不语。他派桓谦以及游击将军何澹之驻守东陵,侍中、后将军卞范之驻守覆舟山西面,兵力总共两万人。
三月己未,刘裕的军队吃完饭后,把剩下的粮食都扔了,进军到覆舟山东面。刘裕让老弱残兵登山,多树旗帜,制造疑兵,分好几路一起向前,把山谷都填满了。桓玄的侦察兵回去报告说:“刘裕的军队到处都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桓玄更加担忧害怕,又派武卫将军庾赜之率领精锐士兵去增援各路军队。桓谦等人的士兵大多是北府兵旧部,向来敬畏刘裕,这会儿都没了斗志。刘裕和刘毅等人把军队分成好几队,向桓谦的阵地发起突击。刘裕身先士卒,将士们也都拼死作战,个个以一当百,喊杀声震天动地。当时东北风刮得很急,刘裕就下令放火,大火熊熊燃烧,浓烟冲天,战鼓声和喊杀声震动了京城,桓谦等人的各路军队一下子就崩溃了。
桓玄虽然派兵去抵挡刘裕,但心里早就想好了要逃跑。他偷偷让领军将军殷仲文在石头城准备好船只。听说桓谦等人战败后,桓玄带着几千亲信,假装要去参战,实际上带着儿子桓昇、侄子桓浚从南掖门出逃。路上碰到前相国参军胡籓,胡籓抓住他的马缰绳劝说道:“现在羽林军中还有八百能射箭的士兵,他们都愿意为正义而战。西部地区的人受了您桓家几代的恩情,不带着他们去拼一战,就这么舍弃他们,您能心安吗!”桓玄不回答,只是举着马鞭指向天空,然后挥鞭催马就跑,往西直奔石头城,和殷仲文等人乘船往江南逃走了。桓玄一整天没吃东西,手下人给他送来糙米饭,桓玄却难以下咽,桓昇抱着他的胸口安抚他,桓玄悲伤得难以自抑。
刘裕进入建康,王仲德抱着王元德的儿子王方回出来迎接刘裕,刘裕在马上抱着王方回,和王仲德相对而哭。刘裕追赠王元德为给事中,任命王仲德为中军参军。刘裕进驻桓谦原来的营地,派刘钟占据东府。三月庚申,刘裕驻军石头城,设立留台和百官,把桓温的神主牌位在宣阳门外焚烧,重新制作晋朝的神主牌位,放入太庙。刘裕还派将领们去追击桓玄,尚书王嘏率领百官去迎接皇帝,把桓玄在建康的族人都杀了。刘裕让臧熹进宫,收集图书、器物,封闭府库。看到有装饰着金子的乐器,刘裕问臧熹:“你是不是想要这个?”臧熹一脸严肃地说:“皇上被幽禁逼迫,流亡在外,将军您首先倡导大义,为国家不辞辛劳,我虽然没什么才能,但实在对这乐器没兴趣。”刘裕笑着说:“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臧熹是臧焘的弟弟。
三月壬戌,桓玄的司徒王谧和众人商议,推举刘裕兼任扬州刺史,刘裕坚决推辞。于是就让王谧担任侍中、领司徒、扬州刺史、录尚书事,王谧又推举刘裕为使持节、都督扬、徐、兖、豫、青、冀、幽、并八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刘毅为青州刺史,何无忌为琅邪内史,孟昶为丹阳尹,刘道规为义昌太守。
刘裕刚到建康的时候,各种重大决策都交给刘穆之处理。刘穆之在仓促之间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大家都很满意。刘裕从此把他当作心腹,一举一动都向他请教。刘穆之也尽心尽力,毫无保留。当时晋朝的政务松弛,法纪不立,豪门大族肆意放纵,老百姓穷困潦倒,再加上司马元显政令错误百出。桓玄虽然想整治,但制定的条规又繁琐又严苛,没人愿意遵从。刘穆之就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随时加以纠正。刘裕以身作则,先用威严的禁令来治理。没过十天,内外百官都恭恭敬敬地履行职责,社会风气一下子就改变了。
之前,诸葛长民到豫州后,错过了约定的起事日期,没办法按计划行动。刁逵抓住了诸葛长民,把他关在囚车里,准备送给桓玄。囚车走到当利的时候,桓玄已经战败,押送的人一起砸开囚车,救出了诸葛长民,诸葛长民转头又赶回历阳。刁逵弃城逃跑,被他的部下抓住,在石头城被斩首,他的子侄不论大小都被处死,只有最小的弟弟给事中刁骋被赦免。刁逵原来的下属把他弟弟的儿子刁雍藏起来,送到洛阳,秦王姚兴任命刁雍为太子中庶子。刘裕任命魏咏之为豫州刺史,镇守历阳,诸葛长民为宣城内史。
当初,刘裕名声不显,地位低下,还行为轻佻,品行不佳,上流社会的人都不怎么搭理他,只有王谧特别看重他,对刘裕说:“你将来肯定是一代英雄。”刘裕曾经和刁逵赌博,没钱按时付赌债,刁逵就把他绑在马桩上。王谧看到后,责备了刁逵,把刘裕放了,还替他还了赌债。因此,刘裕对刁逵恨得牙痒痒,却对王谧感恩戴德。
萧方等评论说:蛟龙潜伏的时候,鱼虾都会冒犯它。所以汉高祖赦免雍齿,魏武帝赦免梁鹄,怎么能因为平民时候的嫌隙,就结下帝王与臣子之间的仇怨呢!现在王谧成了三公,刁逵却灭了族,刘裕这样报恩报仇,心胸也太狭隘了吧!
尚书左仆射王愉和他儿子荆州刺史王绥密谋袭击刘裕,事情泄露后,被灭族。王绥弟弟的儿子王慧龙被和尚僧彬藏起来,才逃过一劫。
北魏因为中原地区经济萧条,下诏说,凡是人口不满百户的县,一律撤销。
三月丁卯,刘裕把驻地迁到东府。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还原了东晋末年桓玄篡权与刘裕起兵反击的关键历程,字里行间不仅展现了军事交锋的激烈,更暗藏着权力游戏中人性的复杂、战略的得失与时代的转折。透过历史的细节,我们能看到决定成败的核心因素往往超越兵力强弱,直指人心向背与领导者的格局境界。
战略短视:桓玄的败亡伏笔
桓玄在面对刘裕起兵时,最初提出的“屯兵覆舟山”策略本是极具可行性的高招。他准确预判到刘裕军队“空行二百里,锐气必挫”的疲态,主张以静制动、消耗对手,这体现了他对军事规律的基本认知。然而,在下属的坚持下,他轻易放弃了正确决策,派遣吴甫之、皇甫敷仓促应战,暴露了其性格中优柔寡断、缺乏主见的致命缺陷。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桓玄在战前已清醒认识到对手的可怕——“刘裕足为一世之雄,刘毅樗蒲一掷百万,何无忌酷似其舅”,这种对敌人实力的精准判断,与其后续慌乱失措的应对形成强烈反差。当战事不利时,他寄望于“道术人推算及为厌胜”,向群臣追问“朕其败乎”,这种将希望寄托于迷信而非实际行动的行为,彻底瓦解了军心士气。曹靖之“民怨神怒”的直言,点出了桓玄败亡的根本:篡晋自立失去正统性,“晋氏宗庙飘泊,大楚之祭不及祖”的礼制缺失,使其政权从根基上丧失了合法性。
刘裕的崛起密码:勇谋兼具与人心经营
刘裕的胜利绝非偶然,而是其军事才能、人格魅力与政治智慧的综合体现。在江乘之战中,他“手执长刀,大呼以冲之”,以悍勇之气冲破敌阵,亲手斩杀吴甫之;罗落桥之围时,面对皇甫敷的生死威胁,他“瞋目叱之”震慑敌胆,最终反败为胜。这种身先士卒的勇猛,成为凝聚军心的旗帜。
更难得的是刘裕的格局与分寸。袁龄石因“世受桓氏厚恩”请求避战,他“义而许之”,展现出对忠义之人的尊重;斩杀皇甫敷后“厚抚其孤”,体现了对敌将家属的人道关怀;进入建康后,他没有急于清算旧怨,而是先“立留台百官,造晋新主纳于太庙”,迅速恢复朝廷秩序,稳定人心。在处理战利品时,面对金饰乐器与臧熹的对话,既试探了下属品性,又展现了“以大义为先”的姿态,寥寥数语尽显政治智慧。
刘裕对人才的信任同样关键。他将“诸大处分皆委于刘穆之”,而刘穆之“斟酌时宜,随方矫正”,短短十日内便扭转“晋政宽驰”的积弊,使“风俗顿改”。这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气度,与桓玄的猜忌忧惧形成鲜明对比,成为双方成败的重要分野。
恩怨纠葛中的人性百态
这段历史中的人物命运,折射出权力场域中恩怨情仇的复杂交织。袁绰因桓冲救命之恩,“事冲如父,冲薨呕血而卒”,其子袁龄石却效力于刘裕阵营,这种家族忠义与现实选择的矛盾,在“乞在军后”的请求中得到温和化解,展现了乱世中人性的温情角落。
王谧与刁逵对刘裕的不同态度,导致了截然不同的结局。王谧早年赏识刘裕,在他被刁逵捆绑时“责逵而释之,代之还直”,这份知遇之恩换来了刘裕掌权后“以谧为侍中、领司徒”的回报;而刁逵因早年羞辱刘裕、囚禁诸葛长民,最终落得“斩于石头,子侄无少长皆死”的下场。萧方等评论“醻恩报怨何其狭哉”虽有道理,但在乱世争霸中,这种恩怨分明的态度,恰恰是刘裕团结人心、树立权威的手段。
历史启示:合法性与治理效能的永恒命题
桓玄的速败与刘裕的崛起,揭示了政权更迭的核心逻辑:合法性来源于人心认同与正统传承,而治理效能则取决于制度设计与执行力度。桓玄试图以繁密科条“厘整”朝政却“众莫之从”,而刘裕通过刘穆之“随方矫正”与自身“以身范物”,迅速实现“内外百官肃然奉职”,证明了“治乱世用重典”需与柔性治理相结合。
南凉王傉檀“去年号、罢尚书丞郎官”向秦称藩的选择,则反映了弱小政权在强权夹缝中的生存智慧。关尚对秦王兴的应答“王公设险以守其国,盖为国家重门之防”,以大义包装自保意图,展现了外交辞令的艺术,也从侧面说明:即使在军事对抗中,话语体系的构建同样至关重要。
这段历史最终指向一个结论:权力的本质是人心的凝聚。刘裕之所以能以弱胜强,不仅在于军事谋略的高明,更在于他懂得尊重忠义、体恤民情、任用贤能,在乱世中竖起了“重建秩序”的旗帜。而桓玄的失败,则印证了失去人心认同的政权,即便拥有强大兵力,也终将如沙上建塔,难逃崩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