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纪三十七,从公元409年(己酉年)到公元410年(庚戌年),共二年。
义熙五年(公元409年,己酉年)
春天正月庚寅初一,南燕皇帝慕容超上朝会见大臣们,感叹宫廷乐队不齐全,就打算抢些晋朝人来补充乐手。领军将军韩讠卓说:“先帝因为旧都失守,才在三齐之地暂避锋芒。陛下您不培养人才、让百姓休养生息,等着瞅准北魏的空子,恢复祖先的大业,反而去侵犯南边的邻居,给自己多树敌人,这能行吗!”慕容超说:“我主意已定,不跟你多说。”
正月辛卯日,南燕大赦天下。
正月庚戌日,东晋任命刘毅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刘毅这人爱才,喜欢结交名士,当时的各路名流都像被吸引过来一样,往他那儿扎堆,就扬州主簿吴郡的张邵不去。有人问他为啥,张邵说:“我们主公那是当世豪杰,这还用多问嘛!”
这时候,后秦皇帝姚兴派他弟弟平北将军姚冲、征虏将军狄伯支等人率领四万骑兵去攻打夏王刘勃勃。姚冲走到岭北,就琢磨着要回师偷袭长安,狄伯支不同意,这事儿才作罢;姚冲怕事儿泄露,就用毒酒杀了狄伯支灭口。
姚兴还派使者册封谯纵为大都督、相国、蜀王,加九锡,让他可以秉承皇帝旨意封官授爵,一切都按照帝王的礼仪来。
二月,南燕将领慕容兴宗、斛谷提、公孙归等人率领骑兵进犯宿豫,把城攻下来了,抢了一堆东西才走,还挑了两千五百个男女,送去给宫廷乐队当学员。这公孙归是公孙五楼的哥哥。当时,公孙五楼担任侍中、尚书,还兼任左卫将军,把朝廷大权全揽在手里,他们家亲戚也都身居要职,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朝廷内外的人,没一个不怕他的。慕容超论宿豫之战的功劳,封斛谷提等人做郡公、县公。桂林王慕容镇劝说道:“这几个人,折腾百姓,劳师动众,还给国家结下仇怨,有什么功劳可封的?”慕容超一听就火了,也不搭理他。尚书都令史王俨专门讨好公孙五楼,这几年那是连连升官,都做到左丞了。老百姓都编了顺口溜说:“想封侯,找五楼。”慕容超又派公孙归等人去攻打济南,抢走了一千多男女。从彭城往南,老百姓都躲进堡垒里抱团自卫。东晋朝廷下诏让并州刺史刘道怜镇守淮阴,防备南燕。
乞伏炽磐到上邽去见后秦太原公姚懿,彭奚念就趁他不在,偷袭他的地盘。乞伏炽磐听说后,气坏了,也没跟姚懿打招呼就回去,反击彭奚念,把他打败了,接着就包围了枹罕。乞伏乾归跟着姚兴去平凉;乞伏炽磐攻克枹罕后,派人告诉乞伏乾归,乞伏乾归就逃回苑川了。
冯翊有个叫刘厥的,聚集了几千人,占据万年闹事。后秦太子姚泓派镇军将军彭白狼率领东宫的禁卫军去讨伐,杀了刘厥,赦免了他的余党。将领们请求用露布(一种军事文书)宣告胜利,表奏上要夸大斩首的数量。姚泓没答应,说:“皇上把后方大事交给我,我却没能遏制住叛乱,应该自责请罪,哪还敢自吹自擂,把这当功劳啊!”
姚兴从平凉去朝那,听说了姚冲的阴谋,就赐姚冲自杀。
三月,刘裕上奏章请求讨伐南燕,朝廷讨论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不行,只有左仆射孟昶、车骑司马谢裕、参军臧熹觉得肯定能打赢,劝刘裕出兵。刘裕就让孟昶监督中军留守府的事务。这谢裕是谢安哥哥的孙子。
当初前秦苻坚失败的时候,王猛的孙子王镇恶来投奔东晋,被任命为临澧县令。王镇恶骑马不咋在行,拉弓力气也小,但他很有谋略,做事果断,还喜欢谈论军事和国家大事。有人把王镇恶推荐给刘裕,刘裕跟他一聊,特别满意,就留他住下了。第二天早上,刘裕对身边的人说:“我就听说将门出虎将,王镇恶还真是这样。”马上就任命他为中军参军。
这时候,恒山发生了山崩。
夏天四月,乞伏乾归到了枹罕,留下世子乞伏炽磐镇守,收拢了两万部众,把都城迁到度坚山。
这期间,雷电击中了北魏天安殿的东墙。北魏皇帝拓跋珪心里膈应,就让左校用冲车把东、西墙都给毁了。原来,拓跋珪长期吃寒食散,时间一长,药劲发作,他这人变得特别烦躁,喜怒无常,到这会儿更严重了。而且各种灾异现象频繁出现,占卜的人大多说会在身边发生紧急变故。拓跋珪又愁又闷,心神不宁,有时候好几天不吃饭,有时候通宵不睡觉,一个人翻来覆去地想这辈子的成败得失,嘴里还自言自语说个不停。他怀疑身边的大臣和侍从都不可信,每次百官上前奏事,他就想起人家以前的过错,抬手就把人杀了;其他人要是脸色有变化,或者呼吸不平稳,或者走路姿势不对,或者说话有点差错,他都觉得人家心里有鬼,表现在了外面,常常亲手把人打死,死的人都扔在天安殿前。朝廷里的人都觉得自己命都保不住,百官只求勉强保命,也没人互相监督管事了;盗贼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横行,大街小巷都没什么人了。拓跋珪也知道这情况,还说:“我故意放纵才这样的,等过了灾年,再好好整治。”当时,大臣们都怕被治罪,大多不敢主动亲近拓跋珪,只有着作郎崔浩,一直勤勤恳恳,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回家。崔浩是吏部尚书崔宏的儿子。崔宏从来没违抗过旨意,也不阿谀奉承,所以他们父子俩是少数没被拓跋珪整治的。
夏王刘勃勃率领两万骑兵攻打后秦,抢走了平凉七千多户杂胡,进驻依力川。
己巳日,刘裕从建康出发,率领水军从淮河进入泗水。五月,到了下邳,把船舰和辎重留下,步行进军到琅邪。一路上每到一处就修筑城池,留下士兵把守。有人就问刘裕:“要是燕国人把大岘山的险要堵住,或者坚壁清野,咱们大军深入进去,不光白忙活,可能连回来都回不来,这可咋整?”刘裕说:“我都想好了。鲜卑人贪心,没什么长远打算,前进就想着抢东西,后退又舍不得庄稼,他们觉得咱们孤军深入,坚持不了多久,最多就是前进占据临朐,后退守住广固,肯定不会守着险要的地方,也不会坚壁清野,我跟你们打包票。”
南燕皇帝慕容超听说东晋派兵来了,就召集大臣们开会商量。征虏将军公孙五楼说:“东晋的兵轻快果敢,就喜欢速战速决,咱们不能跟他们正面硬刚。应该占据大岘山,不让他们进来,拖上一段时间,消磨他们的锐气,然后再慢慢挑选两千精锐骑兵,沿着海边向南,截断他们的粮道,另外再让段晖率领兖州的军队,顺着山往东,前后夹击,这是上策。或者命令各地官员依着险要地势坚守,除了留下必要的物资储备,其他的都烧光,把庄稼也割了,让敌人没东西可用,他们远道而来没吃的,想打仗又打不着,不出一个月,就能轻松制服他们,这是中策。要是放敌人进了大岘山,出城跟他们硬拼,这就是下策了。”慕容超说:“今年岁星在齐地,按照天道推算,咱们不战就能获胜。从双方形势看,他们远道而来,疲惫不堪,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咱们占据五州之地,百姓富足,还有上万的精锐骑兵,麦子、庄稼漫山遍野都是,干嘛要割庄稼、迁百姓,自己削弱自己呢!不如放他们进大岘山,用咱们的精锐骑兵去蹂躏他们,还怕打不赢吗!”辅国将军广宁王贺赖卢苦苦劝说,慕容超就是不听。贺赖卢退出来后对公孙五楼说:“要是真这么干,亡国就没几天了!”太尉桂林王慕容镇说:“陛下您要是觉得骑兵在平地作战有利,那就应该出大岘山迎战,就算打输了,还能退守,可别放敌人进大岘山,自己放弃险要地势啊。”慕容超还是不听。慕容镇出来后,对韩讠卓说:“主上既不愿意迎战击退敌人,又不肯迁百姓、清野,把敌人放进腹地,坐着等人家来围攻,跟刘璋简直一模一样。今年国家要是灭亡,我肯定会死战到底。您是中原的读书人,恐怕又要被蛮夷统治了。”慕容超听说这话,气得不行,把慕容镇关进了监狱。然后他调集莒、梁父的守军,修整城墙,挑选兵马,准备迎战。
【内核解读】
义熙五年(公元409年),是东晋十六国时期极具戏剧性的一年。这一年,南燕的贪婪、后秦的内乱、北魏的动荡与刘裕的崛起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乱世争雄的生动画卷。透过史书记载的诸多事件,我们既能看到政权兴衰的偶然与必然,也能窥见人性在权力博弈中的复杂呈现。
南燕:短视决策加速亡国倒计时
南燕主慕容超的一系列操作,堪称“亡国教科书”级别的反面案例。他因“太乐不备”就动起劫掠晋人补充伎乐的念头,暴露了偏安政权的短视与奢靡。领军将军韩讠卓的劝谏切中要害——“先帝以旧京倾覆,戢翼三齐”,此时南燕应休养生息、伺机恢复,而非主动招惹强邻。但慕容超一句“我计已定,不与卿言”,将刚愎自用演绎到极致。
慕容超的错误决策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与南燕的权力结构深度绑定。侍中五楼专权,“宗亲并居显要,王公内外无不惮之”,甚至出现“欲得侯,事五楼”的民谣,可见朝堂已被腐败侵蚀。当桂林王镇直言劫掠行为“为国结怨,何功而封”时,慕容超不仅不听,反而将其下狱,彻底堵塞了言路。
面对刘裕北伐的军事压力,南燕内部曾有清晰的战略规划:公孙五楼提出的“据险疲敌、断粮夹击”上策,本可利用大岘天险有效阻击晋军。但慕容超既迷信“岁星居齐”的天道祥瑞,又固执认为“铁骑万群,麦禾布野”无需坚壁清野,最终选择“纵敌入岘”的下策。这种对军事地理的无知、对对手实力的误判,本质上是权力傲慢催生的战略盲动。正如桂林王镇所言,其行为“酷似刘璋”,将国家推向“延敌入腹,坐待攻围”的绝境。南燕的覆灭虽未在当年完成,但慕容超在义熙五年的每一次决策,都在为亡国倒计时按下加速键。
后秦:内乱与外患中的衰败轨迹
后秦在这一年深陷内外交困的泥潭,其困境源于权力继承的隐患与统治集团的分裂。秦王姚兴之弟姚冲谋逆,虽因狄伯支反对未遂,却以鸩杀同僚、最终被赐死的结局,暴露了后秦宗室的权力倾轧。这种内部动荡直接削弱了国家的凝聚力,使其在应对外部挑战时力不从心。
与南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秦太子姚泓在平叛中的表现展现出难得的清醒。刘厥作乱被平定后,诸将请求“露布表功”,姚泓却自责“不能式遏寇逆,当责躬请罪”,拒绝夸大功绩。这种自省意识在乱世中尤为可贵,但仅凭个人品质难以挽救整个政权的颓势。后秦同时面临夏王勃勃的侵扰与乞伏乾归父子的离心,战略空间不断被压缩,逐步走向衰败。
北魏:君主失常引发的统治危机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的精神状态恶化,成为影响北魏国运的关键变量。史载其“服寒食散,久之,药发,性多躁扰,忿怒无常”,这种因药物副作用导致的精神失常,演变为对群臣的无差别杀戮——“颜色变动、鼻息不调、步趋失节、言辞差缪”皆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朝堂之上“人不自保,百官苟免,莫相督摄;盗贼公行”,统治秩序濒临崩溃。
拓跋珪所谓“朕故纵之使然,待过灾年,当更清治之”的辩解,更像是失控后的自我合理化。值得注意的是,在人人自危的环境中,着作郎崔浩“恭勤不懈,或终日不归”,其父崔宏“未尝忤旨,亦不谄谀”,父子二人独得保全,既体现了官僚群体在乱世中的生存智慧,也暗示了北魏统治集团内部仍有理性力量在维系基本运转。但君主的失常终究为北魏埋下隐患,为后续的权力更迭埋下伏笔。
刘裕:崛起前夜的战略布局与人才储备
义熙五年成为刘裕军事生涯的重要转折点,其北伐南燕的决策展现了超越时人的战略眼光。当“朝议皆以为不可”时,刘裕力排众议,坚持出兵,这种决断力源于对南燕弱点的精准判断——“鲜卑贪婪,不知远计,进利虏获,退惜禾苗”,预言其“必不能守险清野”。后续战事发展证明了他的洞察力,也奠定了其在东晋政权中的核心地位。
刘裕的成功不仅在于战略判断,更在于人才发掘。他对王镇恶的破格任用——“吾闻将门有将,镇恶信然”,体现了识人之明。王镇恶“骑乘非长,关弓甚弱,而有谋略,善果断”的特质,恰好弥补了刘裕集团在战略规划层面的需求,为后续的军事扩张储备了关键人才。从抗表北伐到启用新人,刘裕在这一年完成了从地方将领到时代主角的身份转换。
结语:乱世中的决策逻辑与历史启示
义熙五年的历史事件,清晰展现了乱世政权的生存法则:决策层的战略眼光、权力结构的健康程度、核心人才的任用机制,共同决定着政权的兴衰走向。南燕因短视与专权加速灭亡,后秦因内耗与外患逐步衰落,北魏因君主失常陷入危机,而刘裕凭借精准判断与人才布局开启崛起之路。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每个政权都曾有过正确选择的机会:南燕可以坚守天险,后秦可以整合内部,北魏可以稳定统治。但权力的傲慢、利益的纠葛、人性的弱点,最终将它们推向了各自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