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纪三十五,从公元403年(癸卯年)到公元404年(甲辰年),共二年。
元兴二年(公元403年,癸卯年)
春天正月,卢循派司马徐道覆去攻打东阳。到了二月辛丑这天,建武将军刘裕把徐道覆给打败了。这徐道覆呢,是卢循的姐夫。
二月乙卯,朝廷封太尉桓玄为大将军。
二月丁巳,桓玄把冀州刺史孙无终给杀了。
桓玄向朝廷上表,说要率领各路大军去扫平关中、洛阳。完了又暗示朝廷下诏不许他去,然后他就说:“哎呀,我是奉了诏书才不去的。”桓玄一开始准备出征的时候,先让人打造轻便的小船,装上衣服、玩物还有书画。有人就问他为啥,桓玄说:“打仗这事儿多危险啊,万一出点意外,这些东西能轻松运走。”大家听了都笑话他。
夏天四月初一,发生了日食。
南燕主慕容备德以前的手下赵融从长安过来,慕容备德这才知道母亲和兄长去世的消息,一下子悲痛得大哭吐血,然后就生病了卧床不起。
这时候,司隶校尉慕容达谋反,派牙门皇璆带着人去攻打端门,殿中帅侯赤眉开门响应。中黄门孙进扶着慕容备德翻墙,躲到孙进家里。段宏等人听说宫里出事了,赶紧带兵守在四个城门。慕容备德回宫后,把侯赤眉这些人都杀了。慕容达一看情况不妙,就逃到北魏去了。
慕容备德对迁徙过来的百姓特别优待,让他们长期不用服劳役。结果老百姓就互相隐瞒人口,有的上百户人家合为一户,有的上千壮丁共用一个户籍,就为了逃避赋税和劳役。尚书韩讠卓就请求进行清查,慕容备德同意了,派韩讠卓到各个郡县巡查,一下子查出了五万八千户隐瞒的人口。
泰山有个贼寇叫王始,聚集了好几万人,还自称太平皇帝,给自己手下封了一堆公卿。南燕的桂林王慕容镇出兵把他给抓了。要砍头的时候,有人问他父亲和兄弟在哪儿,王始说:“太上皇在外面流亡,征东将军、征西将军被乱兵给害了。”他老婆听了生气地说:“你就因为这张嘴,才落到这地步,咋还这样啊!”王始说:“皇后你不懂,从古到今哪有不灭亡的国家!朕虽然要死了,但坚决不改国号!”
五月,后燕的慕容熙修建龙腾苑,方圆十多里,征调了两万个劳工。还在苑里修了座景云山,地基有五百步宽,山峰高达十七丈。
秋天七月戊子,北魏主拓跋珪到北方巡视,在豺山修建离宫。
平原太守和跋这人奢侈又喜欢虚名,拓跋珪看他不顺眼就把他杀了,还让他弟弟和毘等人来跟他诀别。和跋说:“灅水北面土地贫瘠,你们可以迁到水南去,好好为家里打算。”说完还让他们背对着自己,说:“你们怎么忍心看着我死呢!”和毘等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假称是使者,逃到后秦去了。拓跋珪知道后特别生气,把和跋全家都灭了。中垒将军邓渊的堂弟尚书邓晖跟和跋关系好,有人就跟拓跋珪打小报告说:“和毘逃跑,邓晖实际上是送他走的。”拓跋珪就怀疑邓渊也参与了这个阴谋,就赐邓渊死。
南凉王秃发傉檀和沮渠蒙逊轮番出兵攻打吕隆,吕隆被折腾得头疼。后秦的谋臣就跟秦王姚兴说:“吕隆靠着祖上的基业,在黄河以西独揽大权。现在虽然又饿又困,但还能撑得住。要是以后粮食充足了,终究不会被咱们掌控。凉州地势险要,土地肥沃,不如趁着他现在危险把它拿下。”姚兴就派使者去征召吕超到朝廷里任职。吕隆想着姑臧早晚保不住,就通过吕超向后秦请求来迎接自己。姚兴派尚书左仆射齐难、镇西将军姚诘、左王乞伏乾归、镇远将军赵曜率领四万步兵和骑兵到河西去迎接吕隆。南凉王秃发傉檀为了避开他们,把昌松、魏安两个据点的守军撤了。八月,齐难等人到了姑臧,吕隆坐着白马拉的素车,在路边迎接。吕隆劝齐难去攻打沮渠蒙逊,沮渠蒙逊派臧莫孩去抵抗,把齐难的前军给打败了。齐难没办法,就跟沮渠蒙逊结盟,沮渠蒙逊派弟弟沮渠挐到后秦进贡。齐难让司马王尚代理凉州刺史,拨给他三千士兵镇守姑臧,又任命将军阎松为仓松太守,郭将为番禾太守,分别驻守这两座城。然后把吕隆的宗族、官员和一万户百姓迁到长安。姚兴封吕隆为散骑常侍,吕超为安定太守,其他的文武官员都根据才能提拔任用。
以前,郭黁常说“取代吕氏的是姓王的”,所以他起兵的时候,先推举王详,后来又推举王乞基。等到吕隆东迁,最后还真让王尚取代了吕隆的位置。郭黁跟着乞伏乾归投降了后秦,他觉得灭后秦的是东晋,就想来投奔东晋,结果被后秦的人追上给杀了。
沮渠蒙逊的伯父中田护军沮渠亲信、临松太守孔笃,都特别骄横放纵,成了老百姓的祸患。沮渠蒙逊说:“扰乱我法度的,就是这两个伯父。”最后逼得他们自杀了。
后秦派使者梁构到张掖,沮渠蒙逊就问他:“秃发傉檀被封了公爵,我却只是个侯爵,这是为啥呢?”梁构说:“秃发傉檀这人又凶又狡猾,对朝廷的诚心还没表现出来,所以朝廷就用高爵位和虚名来笼络他。将军您忠心耿耿,以后肯定要到朝廷里辅佐皇帝,朝廷怎么会不信任您呢!圣朝封爵位都是看功劳的,像尹纬、姚晃这样辅佐皇帝开国的大臣,齐难、徐洛这样的猛将,爵位也都不过是侯爵、伯爵,将军您为啥要觉得不公平呢!以前窦融恳切辞让,不想地位在旧臣之上,没想到将军您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沮渠蒙逊又问:“朝廷为啥不直接封我张掖,却封个离得老远的西海呢?”梁构说:“张掖将军您已经自己占了呀,之所以封西海,是想让将军您的封地更大一些。”沮渠蒙逊听了挺高兴,就接受了册封。
荆州刺史桓伟去世了,大将军桓玄让桓修接替他的位置。从事中郎曹靖之就跟桓玄说:“桓谦、桓修兄弟一个在朝廷,一个在地方,权力太大了。”桓玄听了,就任命南郡相桓石康为荆州刺史。桓石康是桓豁的儿子。
刘裕在永嘉打败了卢循,一直追到晋安,还多次打败他,卢循没办法,只能乘船往南逃跑了。
【内核解读】
元兴二年(公元403年)是东晋末年政权更迭前夜的关键一年,各方势力的角逐、统治阶层的荒诞与底层民众的挣扎交织,共同勾勒出一幅动荡分裂的时代图景。透过这段史料,既能看到权力游戏的残酷逻辑,也能窥见乱世中人性的多样面相。
军事冲突背后的权力暗流
这一年的军事对抗呈现出鲜明的“权力碎片化”特征。正月卢循派徐道覆进攻东阳,被刘裕击溃,这场看似普通的攻防战,实则是东晋末年流民势力与门阀武装的典型交锋。卢循作为孙恩起义的继承者,其势力本质是失去土地的流民集团,而刘裕则代表着新兴的北府兵将领阶层,此次胜利为刘裕日后崛起积累了军事资本。值得注意的是,徐道覆作为卢循的姊夫,体现出流民武装常以宗族血缘维系核心力量的特点。
南燕境内的王始起义更具象征意义。这个自称“太平皇帝”的泰山贼,在兵败临刑前仍坚持“终不改号”,其荒诞言行背后是底层民众对现实绝望的呐喊。“自古岂有不亡之国”的悲鸣,既是对自身命运的哀叹,也意外道破了十六国时期政权短命的历史规律。南燕主慕容备德对起义的镇压,虽暂时稳定了统治,却无法解决“百室合户、千丁共籍”的逃税问题,暴露了少数民族政权在治理汉地时的制度困境。
统治阶层的荒诞与短视
桓玄的表演堪称乱世中门阀士族腐朽的缩影。他先上表请求北伐关洛,又暗中阻止朝廷批准,转而宣称“奉诏故止”,这种虚伪作派将士族的权谋术演绎到极致。更荒诞的是,他在“准备北伐”时竟先造轻船装载古玩书画,美其名曰“兵凶战危,脱有意外,当使轻而易运”,这种将个人享乐置于国家大事之上的心态,注定了其政权的短命结局。诛杀冀州刺史孙无终的行为,则暴露了他铲除异己、巩固权力的迫切,却也激化了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
后燕慕容熙的穷奢极欲同样触目惊心。在政权岌岌可危之际,他征发两万人修建龙腾苑,筑十七丈高的景云山,这种不顾民力的大兴土木,本质上是通过营造虚假盛世掩盖统治合法性危机。与桓玄的“轻舸载宝”形成呼应,共同构成了末代统治者的典型画像——在大厦将倾时仍沉迷于权力的虚幻表象。
政权更迭中的生存智慧与伦理困境
后凉吕隆的投降与西秦、南凉、北凉的博弈,展现了十六国时期“强者生存”的丛林法则。面对南凉和北凉的夹击,吕隆选择归附后秦,将宗族僚属万户迁往长安,这种“以政权换生存”的策略,是弱小政权在夹缝中的无奈选择。而后秦姚兴“因其危而取之”的决策,则体现了大国吞并小国的必然逻辑,凉州的易手标志着关中势力对河西走廊的重新掌控。
沮渠蒙逊与后秦使者的对话颇具深意。他质问“为何秃发傉檀为公而身为侯”,本质上是在争取政权合法性认可;而梁构以“爵必称功”“广大将军之国”的话术安抚,展现了外交辞令背后的实力平衡艺术。蒙逊随后逼杀骄恣的伯父,更凸显了乱世中“法重于亲”的生存哲学——为巩固权力,即便是宗族至亲也可牺牲。
北魏拓跋珪诛杀和跋、邓渊的事件,则揭示了少数民族政权在汉化过程中的信任危机。和跋临终前“迁水南”的嘱咐与家人诈逃入秦,反映了北魏早期统治集团的离心倾向;而邓渊因“疑似之罪”被赐死,则暴露了拓跋珪多疑残暴的统治风格,为后来北魏的政治清洗埋下伏笔。
历史启示:乱世中的制度困境与人性光辉
元兴二年的历史事件虽分散于各地,却共同指向一个核心命题:当旧秩序崩溃而新秩序尚未建立时,权力结构如何重组?从桓玄的虚伪到王始的狂言,从吕隆的投降到蒙逊的隐忍,不同角色的选择构成了乱世的多重面相。
值得注意的是,在普遍的荒诞与残酷中,仍有制度建设的努力——慕容备德派韩讠卓核查隐户五万八千,试图通过整顿户籍强化统治;后秦对凉州官员的“随才擢叙”,体现了人才任用的务实态度。这些尝试虽未能改变分裂格局,却为后世政权建设提供了经验教训。
总体而言,元兴二年是东晋十六国时期的一个“缩影年份”:门阀政治的腐朽、少数民族政权的挣扎、底层民众的反抗共同推动着历史走向。这一年的种种乱象,既预示着桓玄篡位的即将到来,也为刘裕集团的崛起埋下伏笔,更在不经意间揭示了“乱极必治”的历史规律——当荒诞与残酷达到顶点时,新的秩序便在废墟中酝酿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