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燕国清河王慕容会听说魏军往东打过来,上奏请求去救急,燕主慕容宝同意了。但慕容会压根就不想动,只派征南将军库傉官伟、建威将军馀崇带五千兵当先锋。馀崇是馀嵩的儿子。库傉官伟等人在卢龙屯了快一百天,没吃的,马牛都快啃光了,慕容会还是没出发。慕容宝气炸了,连着下诏书狠狠骂他;慕容会没办法,就借着整顿行装、挑选精兵的名义,又磨蹭了一个多月。当时道路不通,库傉官伟想派轻兵往前打通道路,侦察魏军实力,顺便壮壮声势;将领们都怕得躲着不想去。馀崇撸起袖子说:“现在贼寇嚣张到顶,京城都快扛不住了,普通人都想拼命救君主,你们受国家重用,还惜命?要是国家没了,咱当臣子的没气节,死了都丢人。你们在这儿歇着,我去!”库傉官伟特高兴,挑了五百步骑给他。馀崇到渔阳,碰上一千多魏兵骑兵,对手下说:“他们人多咱人少,不打就跑不了。”于是喊着冲上去,馀崇亲手砍了十几个。魏兵骑兵吓跑了,馀崇也带兵回来,带着俘虏和首级,把敌军情况说清楚,大家心气才稍微提起来点。慕容会这才上路,磨磨蹭蹭的,这月才到蓟城。
魏军围中山很久了,城里将士都想出战。征北大将军慕容隆对慕容宝说:“拓跋珪虽然小胜几次,但屯兵一年多,势头早弱了,兵马死伤过半,都想回家,各部也散了,正是揍他们的时候。加上全城都想干一场,咱趁锐气,打他衰颓的时候,肯定赢。要是犹豫着不打,将士们气泄了,越来越被动,时间长了准出乱子,到时候想打都没法打了!”慕容宝觉得对。但卫大将军慕容麟老拦着,慕容隆都列好队了又被拦下,前前后后好几次。
慕容宝派人跟魏王拓跋珪求和,想把弟弟拓跋觚送回去,割常山以西的地给魏。拓跋珪同意了;没过多久慕容宝又反悔。己酉日,拓跋珪到卢奴,辛亥日,又围了中山。燕国几千将士自己找慕容宝说:“现在困在城里等死,我们想出去痛痛快快打一场,陛下老拦着,这是坐着等死啊。被围这么久,没别的招,就指望贼寇自己退。现在里外强弱差太远,他们肯定不会自己走,该听大家的拼一把。”慕容宝答应了。慕容隆回去整兵,召集手下说:“皇上威德不行,贼寇欺负上门,咱当臣子的同仇敌忾,不能怕死。今天要是能破贼,活着回来当然好;要是不幸挂了,也算咱尽了气节。你们有谁能往北见到我妈的,帮我传这话!”然后披甲上马,到门口等命令。慕容麟又死死拦着慕容宝,大家气得牙痒痒,慕容隆哭着回来了。
这天夜里,慕容麟带兵劫持左卫将军北地王慕容精,让他带禁军杀慕容宝。慕容精讲义气不从,慕容麟火了,杀了他,跑到西山,投靠丁零残部。城里顿时人心惶惶。慕容宝不知道慕容麟跑哪儿去了,觉得清河王慕容会的军队就在附近,怕慕容麟抢了他的兵,就想先占龙城,于是召慕容隆和骠骑大将军慕容农,商量着离开中山,去龙城保命。慕容隆说:“先帝风里来雨里去才搞起中兴大业,驾崩不到一年天下就崩了,这能说没辜负他吗!现在外寇正凶,内部又出乱子,亲人反目,百姓慌得很,确实没法抗敌;迁回旧都,也算是个办法。但龙川那地儿又小又穷,要是还按中原的排场想在那儿搜刮,还天天盼着立大功,肯定不行。要是省着点用,爱护百姓,种地练兵,几年内公私都充实了,赵、魏那边的人被贼寇折腾够了,怀念咱燕国的好,说不定能打回来,恢复大业。就算不行,靠着险要自守,也能慢慢养精蓄锐。”慕容宝说:“你说得在理,我听你的。”
辽东高抚特会算卦,一直被慕容隆信任,私下对他说:“殿下往北去,肯定到不了,也见不着太妃。要是让皇上自己走,殿下偷偷留在这儿,准能立大功。”慕容隆说:“国家大难当头,皇上在外受难,做臣子的同耻辱,不能只顾自己。再说我妈在北边,能往北死,也没啥遗憾。你啥话呢!”于是召集手下,问谁走谁留,只有司马鲁恭、参军成岌愿意跟着,其他人都想留,慕容隆也都同意了。
慕容农的部将谷会归劝他:“城里的人,都是被拓跋珪在参合陂杀的人的亲戚,哭着喊着想跟魏军干,被卫大将军拦着。现在听说皇上要往北迁,都念叨‘只要有个慕容家的人领头,跟魏干,死了也值’。大王要是留在这儿,顺了大家的意,打退魏军,稳住京郊,再迎回皇上,也是忠臣啊。”慕容农想杀他又舍不得他的本事,说:“要是靠这活命,还不如死了!”
壬子夜,慕容宝和太子慕容策、辽西王慕容农、高阳王慕容隆、长乐王慕容盛等一万多骑兵出城投奔慕容会的军队,河间王慕容熙、勃海王慕容朗、博陵王慕容鉴都还小,出不了城,慕容隆回去接他们,自己驾车,总算都逃出来。燕将王沈等人投降了魏。乐浪王慕容惠、中书侍郎韩范、员外郎段宏、太史令刘起等带着三百多工匠艺人跑到邺城。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再现了十六国时期后燕与北魏在中山(今河北定州)对峙的关键历史片段,其中交织着权力博弈、军事决策与人性抉择,折射出乱世中政权兴衰的深层逻辑。
军事迁延:决策瘫痪的致命隐患
后燕清河王慕容会的军事迁延堪称典型反面案例。面对北魏大军压境的危局,他虽“表求赴难”却无实际行动,前锋部队在卢龙滞留近百日,“啖马牛且尽”仍迟迟不发。这种消极避战不仅加剧了前线困境,更暴露了后燕宗室内部的离心倾向——慕容会的私心与拖延,本质上是对皇权的消极对抗,为后续的内乱埋下伏笔。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建威将军馀崇的挺身而出。在诸将畏敌避战时,他以“匹夫犹思致命以救君父”的担当,率五百轻骑主动侦查,面对十倍于己的魏军“鼓噪直进”,不仅以少胜多挫败敌军,更通过“斩首获生,具言敌中阔狭”稳定了军心。这一事件揭示了乱世中勇气与信息的重要价值:局部胜利虽不足以扭转战局,却能打破心理劣势,为后续行动创造条件。
战略摇摆:中山保卫战的致命困局
中山围城战中,后燕的战略决策陷入严重摇摆。征北大将军慕容隆敏锐察觉到北魏的致命弱点:“顿兵经年,凶势沮屈,士马死伤太半,人心思归”,主张“因我之锐,乘彼之衰”主动出击,这一判断符合战场实际——北魏虽占据优势,但长期围城已导致其战斗力下降与后勤压力剧增。
然而,卫大将军慕容麟的“每沮其议”使战机反复错失,“隆成列而罢者,前后数四”。这种内部掣肘暴露出后燕统治集团的致命缺陷:权力斗争凌驾于军事理性之上。慕容麟的阻挠并非基于战略考量,而是源于宗室间的权力倾轧,这种内耗直接消解了军队的战斗力。
慕容宝的求和反复更显决策轻率:先承诺“还其弟觚,割常山以西皆与魏”,随即反悔,既暴露了外交失信,又刺激北魏重启攻势。这种“欲战不决,欲和反覆”的状态,使后燕陷入“坐守穷城,终于困弊”的绝境,最终引发将士“数千人俱自请出战”的集体请愿,反映出基层将士对上层决策混乱的强烈不满。
人性抉择:乱世中的气节微光
在政权崩溃的边缘,人性的光辉与幽暗形成尖锐对比。慕容隆在战前动员时“召诸参佐谓之曰:‘皇威不振,寇贼内侮,臣子同耻,义不顾生’”,并嘱托部下“有北见吾母者,为吾道此情”,展现了忠臣义士的悲壮情怀。当慕容麟作乱、军心涣散时,他仍坚持“老母在北,吾得北首而死,犹无所恨”,拒绝了“潜留于此以立大功”的诱惑,其气节在乱世中尤为可贵。
辽西王慕容农同样面临考验,部将谷会归以“击退魏军,抚宁畿甸”为由劝其留守自立,他虽认可提议的合理性,却以“必如此以望生,不如就死”拒绝,坚守了君臣大义。这种选择在割据盛行的十六国时期殊为难得,却也折射出传统忠君思想在乱世中的局限性——过度坚守形式正义,反而可能错失挽救政权的最后机会。
而慕容麟的叛乱则彻底摧毁了后燕的抵抗根基。他“以兵劫左卫将军北地王精,使帅禁兵弑宝”,在遭到拒绝后竟杀害北地王,最终“出奔西山,依丁零馀众”,这种宗室相残的行为,成为压垮后燕的最后一根稻草。
历史启示:乱世兴衰的底层逻辑
这段历史深刻揭示了政权兴衰的核心要素:决策效率、内部团结与战略定力。后燕的失败并非单纯军事劣势所致,而是源于统治集团的分裂、决策的犹豫反复与核心成员的私心作祟。北魏虽也面临“士马死伤太半”的困境,但因战略目标明确、指挥统一,最终笑到了最后。
从更宏观的视角看,中山之围是十六国时期政权更迭的缩影:在中央权威衰落、地方势力割据的背景下,任何政权若不能解决内部凝聚力问题,即便拥有军事优势,也难以长治久安。慕容隆、馀崇等人的忠勇虽闪耀一时,却终究无法挽救一个从内部腐烂的政权,这正是乱世最残酷的现实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