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元扶妤看向屋顶上能与翟家死士打得有来有回之人,那些人可和院中这七人不是一个路子。
有松油加持,枯树都烧出劈哩叭啦的声响。
侧面厢房屋顶已冒起黑烟来,风一撩火苗猛地窜起半人高。
朝元扶妤扑杀而来的男人,向元扶妤颈脖挥刀。
元扶妤身形后仰躲开朝她砍来的刀锋,在对方再次反身朝她挥刀之时,先一步扣住来者手腕,短刀从袖中滑至手中,她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跟前,动作利落抹了对方脖子的同时,抬脚踢在朝她冲来的汉子腕子上。
长刀凌空。
丢了刀的汉子仰头,还来不及伸手抓住武器,元扶妤一脚踹在他心窝,反身踢中刀柄,长刀直插汉子胸口,将人钉飞出去老远。
元扶妤身后的正门屋瓦之上,锦书打落杀手手中弓箭……
借着越来越盛的火光,元扶妤余光瞄见坠落的长弓,一手接弓,脚尖钩起散落在地的羽箭,转身搭箭拉弓,箭簇指向崔五娘身后的镖师。
没人想到元扶妤这个看起来娇弱商户女,身手竟如此敏捷。
一时间,剩下的四人谁也不再上前,纷纷紧握手中长刀,看向挟持崔五娘的镖师。
元扶妤用肩膀喷溅在她脸上的热血,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到了惧意,她确定院中跟着镖师的这些人都不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之人。
“放了我妹妹,我给你们一条活路。”元扶妤说。
皎皎月色之下,彤彤火光之中,屋瓦碎片滚滚落下,利刃碰撞之声激烈。
下一刻,便是血雾喷溅,如落雨撒下。
猩红的血雾落在那镖师满脸之时,一颗人头随屋顶瓦片滚落,面部表情还是死不瞑目的惨状。
崔五娘看到滚落在不远处的人头,尖叫一声险些吓得跌倒,下意识向后退,颈脖处一疼,又不敢有所动作,强压哭声,紧紧闭上眼流泪。
镖师躲在崔五娘身后,目眦欲裂看着被火舌裹进去的两具尸身,又看了眼不远处的人头。
屋顶激烈的打斗声让他心口发颤。
他猩红的双眼含泪,满腔愤恨看向元扶妤:“让你的人住手!”
元扶妤不为所动:“你先放人。”
顺着松油蚕食正屋廊檐木柱的蓝色火苗突然腾起,热浪扑来,镖师额头冒出汗。
在看到院门屋瓦之上,锦书已一刀捅穿弓箭手的胸膛,镖师发了狠,一刀扎进崔五娘肩膀。
元扶妤瞳仁一紧,将弓拉满:“住手!”
镖师在崔五娘的惨叫声中拔出,利刃抵住崔五娘的颈脖:“我数三声,你的人不住手,我杀了她!我们同归于尽!一……”
元扶妤看着强忍哭声的崔五娘疼到面色发白,攥着长弓的手收紧。
锦书已回护元扶妤身侧,请示下一步:“姑娘?”
“二……”
空中盘旋的海东青,发出尖锐高亢的鸣叫声……
元扶妤知道,玄鹰卫到了。
“回来!”元扶妤扬声喊道。
翟家死士闻声,迅速脱离厮杀,回护元扶妤身侧。
崔五娘身子发软险些倒地,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抓了她是为了要她阿姐的命:“阿姐快走!”
镖师压住崔五娘颈脖的刀刃更用力,崔五娘怕得死死闭上眼。
自称是镖师之人开口:“崔四娘,你要想你妹妹活命,就用你自己来换。”
元扶妤松开弓弦。
“阿姐别过来!”崔五娘闭着眼高呼。
锦书亦是抬手将元扶妤拦住,怕元扶妤亲自过去换人。
崔五娘强作镇定同挟持她的人商议,却掩不住哭声:“你要多少银子?多少金子?我们崔家是商户,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只要你说个数,我们都能给!而且绝不会报官追究!”
“你和你的婢女,都到这边来,快!”
镖师握着匕首的手用力,鲜血从崔五娘纤细的颈脖冒出。
崔五娘恐惧地闭着眼,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攥住裙摆,险些哭出声。
玄鹰卫破门,跨火而入。
镖师精神紧绷,挟持崔五娘后退两步。
元扶妤望着那镖师:“你的恩人是谁,为何要你杀我?说出来,我留你一命……”
镖师瞧见元扶妤唇角勾起,还未开口,下一刻只听背后屋顶搏杀声骤起。
锦书抬眼,满院高低乱窜的火光中,身姿颀长挺拔的谢淮州立在屋脊正中,裴渡独自应对屋脊左侧两个杀手,两个玄鹰卫与右侧杀手交战。
谢淮州从容搭箭拉弓,披风猎猎,他微微偏头瞄准挟持崔五娘立在院中的那个镖师,似是顾及这一箭会将那镖师连带崔五娘一同射穿,谢淮州捏着箭羽拉弓的力道收了些,静待元扶妤问完话。
与镖师一伙,刚从厢房冲出来之人,瞧见镖师身后屋脊上的谢淮州与玄鹰卫,睁大了眼:“大哥,你身后……”
那人张口,提醒的话还未出口,如雨弩箭穿透张牙舞爪的火墙,带着火光,将厢房两侧手持长刀之人射成刺猬。
看着自家兄弟惨死,又被火舌卷入其中,镖师双瞳巨颤,顿时泪如泉崩,脑子嗡嗡直响。
玄鹰卫已到,镖师知道今日杀不死元扶妤,但他和他的兄弟们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握紧手中匕首,要死他也要带上崔五娘这个垫背的。
再抬头,元扶妤已重新将弓拉满。
元扶妤朝谢淮州看了眼,对上他狭长的黑沉眼眸,箭簇偏移两寸。
“没人指使我!我们是自愿为恩人报仇的!死而无憾!”
“是吗?”元扶妤冷笑,“那便去死吧。”
话音落,一前一后两道箭矢破空朝镖师袭去。
元扶妤一箭射穿镖师举着匕首的大臂,力道之大带得镖师险些栽倒,匕首被甩出去老远。
一箭从后颈洞穿镖师喉咙,带血的箭簇顶着崔五娘的脑门,再多半寸……怕连带崔五娘的后脑都会射穿。
镖师口喷鲜血,面目憋胀通红,原本按住崔五娘肩膀的手,掐住崔五娘喉咙,拽着崔五娘一同跌倒在地。
锦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拽过崔五娘,狠狠踩住那镖师还试图抓住崔五娘的胳膊。
“五姑娘没事吧?”锦书替崔五娘解开身后已磨破她手腕的麻绳。
见崔五娘摇头,锦书着急转身搜查那镖师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崔五娘将身上的麻绳丢下,转头看着熊熊烈烈的火苗和黑滚滚的浓烟已将屋檐裹住,视线落在还未封闭的地窖入口,霎时惊慌失措朝地窖冲去:“黄妈妈和春荷还在地窖!”
“拦住她!”元扶妤朝崔五娘追来。
正在蹲在地上搜身的锦书闻声抬头,慌忙起身去抓,门前燃烧的柱子倒塌重重砸在地上,簌簌坍塌的瓦片与火星四溅,火舌张牙舞爪裹挟热浪猛地朝锦书一扑,逼得锦书不得后退,眼睁睁看着崔五娘消失在浓烟之中。
“留个活口。”谢淮州叮嘱裴渡后,从屋顶跃下,一把将元扶妤揽到身侧,阻了她前冲的步子,绷着脸对立在左侧的玄鹰卫下令,“去救人!”
说完,谢淮州换了一只手攥住元扶妤的胳膊,转身叮嘱身后正在灭火的玄鹰卫:“院子有松油,别用水直扑,去取水袋、水囊,石棉布,快!”
谢淮州沉着脸看向门外玄鹰卫扬声:“去看金吾卫、武侯和坊正是不是都死了,没死让他们疏散百姓,滚过来救火。”
“是!”
玄鹰卫领命,各自行动。
几个玄鹰卫拎起救火用的水迎头浇下,毫无迟疑朝屋内冲去。
谢淮州这才侧头看向元扶妤,将她手臂攥得极紧,将人扯到自己跟前,压不住怒火:“这么往里冲,不要命了?处在什么位置便该做什么事的道理,长公主未曾教过你?入火场救人你不会比玄鹰卫更快,身为长公主心腹……你能做到的事,这些玄鹰卫加起来恐怕抵不过。”
院中枯树朽木枝丫带火落地,火光带着星火猛地往上窜高。
本就破败将要腐朽的屋舍,遇上松油、火苗往上一扑,廊檐下扑簌簌掉着带火的木块。
火光很快吞噬了屋顶,滚滚黑烟之中看不到火光之外的其他东西。
元扶妤呼吸略显急促,看向那火势越来越大的正方出口,对身侧翟家死士:“去!”
翟家死士毫无迟疑冲进火场。
元扶妤回头看向谢淮州被火光映的弧度锋利的五官,道:“这房子已经腐朽,得找东西支住出口梁柱,否则人都得被闷死在里头。”
谢淮州强压下怒意,示意玄鹰卫去找东西顶住梁柱。
热浪一浪一浪朝元扶妤和谢淮州扑来。
几具尸体带着撕裂的瓦片,从冲天火光和浓烟之中滚落于火中,很快便被蚕食吞噬。
元扶妤盯着火光越来越盛的屋舍正门,拳头紧攥。
不论如何,崔五娘她得好生生给崔家带回去。
很快,翟家死士扛着用帕子捂着口鼻的崔五娘,跳过横倒在门前燃烧的廊柱出来,黄妈妈和春荷紧随其后也被玄鹰卫冒火扛出,几人身上都着了火。
崔五娘看到着火的裙摆和衣袖,慌乱尖叫转圈拍着……
元扶妤动作利落一把扯过玄鹰卫手中的湿毯子,朝崔五娘甩了过去。
沉重的湿毯精准将崔五娘扑倒,裙子上的火苗被按下,崔五娘慌张拍灭了袖子上的火,抬头看向绷着脸的元扶妤。
对上元扶妤沉冷的视线,她莫名心虚,绷不住哭出声。
崔五娘原本白净漂亮的面孔黑得没法看,劫后余生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阿姐……”
燃烧中的枯树枝带着火光坠地,吓了崔五娘一跳。
“五姑娘!五姑娘!”黄妈妈刚将身上的火苗拍灭,连忙扶起崔五娘,不住朝元扶妤道谢,“多谢四姑娘!多谢四姑娘!”
“带五姑娘回去。”元扶妤冷声道。
“阿姐……”崔五娘怯懦懦开口,完全没有了刚才冲进火场救人的勇气。
“下次再冲进火场找死,我就只能把你的骨灰交给宋姨娘了。”元扶妤冷着脸说。
崔五娘眼泪掉的越发汹涌,看也不敢看元扶妤身侧的谢淮州,声音极低:“我没想那么多,黄妈妈和春荷都是陪着我长大的……”
崔五娘话还未说完,裴渡拎着一个满身是血的死士从屋顶跃下。
见状,元扶妤对黄妈妈道:“牛车在巷口,带五娘回去。”
黄妈妈和春荷扶着衣裙一个洞接着一个洞的崔五娘,连连点头,在热浪中朝外走去。
裴渡押着人在谢淮州和元扶妤面前跪下。
谢淮州攥着元扶妤的手未撒,上前掐住那死士的脸,强迫其张开嘴。
见嘴里无舌,谢淮州立时知晓,这些人是王家死士中的漏网之鱼。
元扶妤也认出这是王家死士,眸色沉了下来,冷笑:“有意思,王家仅剩的这些宝贝杀手,不去想办法劫狱给王家留一丝血脉,反倒来杀我?”
“姑娘!”锦书在那已死的镖师缠腿的灰布中,搜出了密信,起身疾步走到元扶妤跟前。
元扶妤伸手要接,小臂却被谢淮州死死攥在手中,她抬眼看向谢淮州,纵了他去,用左手接过信,抖开细看。
信纸沾的血渍暗淡,似是写信之时沾上的。
谢淮州凑近元扶妤,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攥住信纸的另一侧。
两人一目十行看完……
没想到,此次祸端,起因竟是王三郎。
元扶妤讥笑:“王三郎,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啊。”
今日死在院中这七人,当真是镖师。
早年王三郎被贬出京都,对这些镖师有救命之恩。
这些镖师曾因罪被流放,在当地染上了瘟疫,多亏王三郎赠药相救,才保住了这些镖师的命。
后来,王三郎回京,又设法让这些镖师回京与家人团聚。
王三郎在信上写说他如今被长公主心腹……崔家商户女崔四娘盯上,怕会死于非命,王三郎担忧自己届时无法妥善安顿这些镖师和他们的家人,便提前做了准备。
若是他当真死于非命,他怕崔四娘插手查下去会牵扯出这些镖师。
王三郎让这个名唤王成义的镖师,在他用来安顿这七个镖师的宅子旁的桂花树下,挖出他藏的银子还有提前准备好的七份过所,给其他镖师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