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知道玉槲楼之事,这崔四娘、何义臣还有金旗十八卫都知道。
背叛后再重归翟国舅门下,不算太明智。
可世家瞧不起他。
他别无选择。
“聪明人还是要做聪明事,我今日亲自来托你办此事,明日要么舍妹归家,要么翟国舅得知玉槲楼始末。”元扶妤乌黑沉冷的眼望着他,“你选……“
虔诚低声威胁:“我还可以在这儿杀了你。”
锦书绷着脸欲上前,元扶妤将人拦住。
还真是求她救魏娘子时一副嘴脸,不用她时便是另一副嘴脸。
元扶妤幽幽深瞳带着有恃无恐的笑意:“但试无妨。”
虔诚拇指抵住剑柄,剑刃寒光若隐若现。
做官这么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阿谀奉承,捧高卖笑,如今还要被一个商户女蹬鼻子上脸威胁,虔诚心中甚是窝火。
可想到刚才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死士,他心中顿时又没了杀人的底气。
虔诚拇指挪开,剑刃寒光回鞘。
他脸色变化,带了笑,终是软了口气:“当初跟随闲王殿下我也是真心的,但闲王殿下没了,我别无他法。”
元扶妤轻笑。
“明日我家五娘归家,此后……玉槲楼之事,我绝不再提。”元扶妤语声也温和下来,“毕竟我与翟国舅合作,日后恐还要与金吾卫打交道,和熟人打交道,可比与不了解的人打交道方便。”
虔诚哪能听不出元扶妤话里的意思。
这个位置与其换一个她无法掌控的人,他这个有把柄在她手中之人,更易驾驭。
虔诚轻笑一声,眼底刚刚还暗藏的杀意消散,换了副温和面目:“令妹的事崔姑娘放心,今夜我必当尽力。暮鼓将停,坊门将关,不如我派人送崔姑娘回去?”
“明面上,我与虔大人还是不要有牵扯的好,免得给虔大人带来麻烦。”元扶妤凝视虔诚,“舍妹的事,便有劳虔大人了。”
“好说。”虔诚应声。
目送元扶妤离开,虔诚面皮子上挂着的笑意消散,阴沉着脸进了衙署。
锦书扶着元扶妤从暗巷出来,敏锐用余光向后瞧了一眼,道:“姑娘,刚才开始就有人一直盯着我们。”
“看到我和虔诚说话了吗?”元扶妤问。
“没有,我一直留意,那人不敢靠近。”锦书道,“这是看姑娘要走,过来了。”
“牛车前面找个背人的巷子,把人带到我跟前来。”元扶妤说着进了牛车。
“是。”锦书应声。
隐于暗处跟随牛车的裋褐的男子,见牛车车轮转动,动作敏捷小心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男子只觉耳畔有风,下意识抬臂一挡,迅速翻身躲避,单膝跪地与身后袭来的锦书拉开距离。
锦书只想活捉并不想要人性命,并未出杀招。
但锦书天生神力,刚才手刀那一下,几乎要断男子手臂,那人撑着地面的手臂不住颤抖,他自知打不过锦书,转身要跑。
可锦书速度更快,一把抓住逃窜男人的后领口,将人往回一扯,用力掷在地上,疼得男人痛呼出声。
不待男人反击,锦书扬手攥拳砸向男人面门,男人以双臂抵挡,却还是晕了过去。
锦书直起身,拽住男人的腰带,将人拎起,轻松从容走到停在暗巷中的牛车前。
元扶妤立在牛车一侧,身旁护卫着两个翟家死士,车夫牵着缰绳,举着火把,规规矩矩立在一侧。
锦书将男人随手丢在元扶妤面前:“晕了。”
元扶妤歪头瞧了眼地上的男人,摇曳火把将男人面容映照的一清二楚。
元扶妤陡然正色起来。
眼前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之人,便是崔六郎今日画上之人。
元扶妤抬手示意翟家死士离开,对锦书道:“把他弄醒。”
锦书闻言,俯身一个耳光抽过去,男人痛呼一声,抱着脸蜷缩在地,不能起身。
锦书退回元扶妤身旁,当男人看到力道极大的锦书,和锦书身侧的元扶妤时,坐起身双腿蹬地后退,眼底都是惊恐,鲜血从嘴角溢出,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说说吧,崔五娘在哪儿?”元扶妤问。
男人打量了元扶妤半晌,才开口:“你是那位姑娘的家人?”
元扶妤闻言颔首:“我是她姐姐。”
男人视线落在牛车上,然后连忙从胸前拿出一个簪子,捧在手上:“这是一个姑娘交给我的,说让我帮忙转交给崔家人,让她家人去救她,说崔家会给我赏银,比我护镖赚的多。”
锦书上前,拿过男人手中的簪子递给元扶妤。
她接过,转动簪子,确实在簪子上瞧见了崔家首饰的徽记,但太普通了不说,元扶妤也不清楚今早崔五娘出门时,戴的是不是这个簪子。
“既如此,今日你见到崔家人,跑什么?”元扶妤睨着男人问。
男人吞咽了一口血沫:“我答应帮那姑娘传信时,被抓了那姑娘的人发现了,我一直躲在西市,就是等那姑娘的家人去找的时候,给送消息!可今日好多人在找那个姑娘,我也不知道该找谁,直到瞧见一个公子一直在喊五姐,我想着是那位姑娘的弟弟,就上去搭话,可才刚说了一句,抓了那姑娘的一伙人就出现了,我当然得赶紧跑。”
说着男人声音顿了顿又道:“那位公子抓住了我的肩膀,我还以为是那伙子拍花子的打手,好像还出手伤了那公子。”
元扶妤随手将簪子抛给男人:“崔五娘在哪儿?”
“我说了,你要报官吗?”男人问。
看着男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元扶妤眼底无丝毫温度:“所以你想怎么样?”
男人靠在背后墙面上,缓声开口:“那些人认识我,若我带你们过去,你报官了……把他们一窝端了,我和我的家人就得背井离乡。但……我瞧着你身边这个姑娘身手不错,你们要是只救走你妹妹,别放走其他他们拍的姑娘,我花银子打点还是可以的。”
“我家五姑娘在哪儿?”锦书问。
男人抿着唇,明显不打算说的样子。
元扶妤抿着唇,冷眼瞧着那自称是镖师的男人:“好,你带路……”
男人扶着墙壁缓缓起身:“可现在坊门已关……”
“你带路便是。”元扶妤说着转身,朝身后锦书使了个眼色。
锦书颔首。
元扶妤上了牛车,锦书让男人先在前面带路。
男人起身捂着自己的胳膊,回头看了眼锦书,犹犹豫豫向前走去……
锦书让车夫驾车先行,她吩咐翟家死士去给金吾卫和京兆府报信,便跟在牛车旁盯着那镖师一路走至坊门。
锦书上前亮了玄鹰卫的令牌,坊门立刻开坊门。
车厢内,元扶妤闭着眼。
她猜到或许前面有一场针对她设的局。
若真如此,那崔五娘便是因她受过……
元扶妤刚夺舍崔四娘之时,便是被崔五娘唤醒的。
虽然没有崔四娘之前的记忆,但瞧着崔四娘与崔五娘的关系不错。
她曾也是有妹妹的人。
或许,曾经的崔四娘和她一样,很在意自己妹妹。
所以得替崔四娘把她的妹妹带回崔家。
元扶妤睁眼,仰靠着车厢壁,将一柄短刀藏入袖中,黑白分明的眼仁是冷沉之色。
镖师将元扶妤带到安乐坊,锦书以令牌进了安乐坊坊门,牛车跟着镖师越走越偏僻……
直到那镖师在狭窄的巷道入口停下,锦书警惕起来。
元扶妤从车内出来。
镖师扭头道:“那宅子在巷道尽头,车进不去,而且车进去动静太大,若是惊动了隔壁院子里的恶犬,会被察觉,就不能悄无声息救出你妹妹了。那院子瞧着无人居住,但进去后里面有一个方桌,方桌下压着地窖入口,崔五娘和其他一些姑娘、孩子都被关在里面。”
“带路。”元扶妤说。
“我……我就不去了。”镖师搓着手,“万一被那些人发现了,我们一家子都活不成了!那位姑娘说的赏银,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给我?”
“锦书。”元扶妤轻唤一声。
锦书立刻上前,一把抓住那镖师的肩膀,疼得镖师险些跪倒在地。
锦书回头看向元扶妤,担心元扶妤的脚。
“走吧……”元扶妤说。
镖师目光惊恐:“我不要赏银了,你们放了我吧……”
锦书不多废话,干脆利落押着那镖师就往巷道里头走,元扶妤紧随其后。
走到巷道尽头那掉漆的木门前,锦书一脚将门踹开,萧索破败的院子内只有一棵早已经枯死的歪脖子树,一间没了门窗的主屋,门扇和窗牖破败不堪,挂着蛛网,两侧是破败的厢房。
锦书见无异常后,带着那镖师进门。
“就……就在那方桌下面。”镖师忍着疼,压低了声音说。
“既然不想惊动官府,你去把人给我带上来,我会给你足够的银子,让你与你的家眷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元扶妤对那镖师说。
锦书一把将镖师推向主屋,那镖师还想跑,锦书拔出腿侧的短刀指向他步步逼近,他步步后退。
镖师满头的汗,看着月光之下熠熠寒光的刀刃,终是朝主屋走去,在锦书冷肃的目光中挪开方桌,拉开地窖入口。
锦书护卫在元扶妤身侧,很快就瞧见地窖中有人出来。
那镖师先行出来,单膝跪地,伸手将地窖内的人拽了上来。
崔五娘颤抖不止,满脸脏污,头发上还沾着稻草。
她刚从地窖中冒头,就看到立在院中四处打量的元扶妤。
崔五娘从被绑到此刻一直未哭,可此时瞧见元扶妤她顿时泪崩。
“阿姐!”崔五娘哭着喊道。
崔五娘双手还被绑在身后,着急从地窖中出来,险些踉跄摔倒。
她刚要跑向元扶妤,却被身后镖师拽住手臂,一把扯了回去。
眼角寒光一闪,利刃已抵在崔五娘的颈脖处。
仅剩一个的翟家死士从天而降落,护在元扶妤身侧。
崔五娘睁大了眼,险些尖叫出声,她屏息惊恐看着横在脖子上的匕首,眼泪吧嗒吧嗒向下落,人都吓傻了。
“阿……阿姐……”崔五娘开口,声音染上哭腔。
元扶妤微微偏头,视线落在崔五娘身后,面露阴狠的镖师脸上。
那镖师正用刀抵着崔五娘的颈脖,一步一步从屋内挪出来。
“大费周章把我引到这里来,你想要什么?”元扶妤问。
听到这话,崔五娘稳住心神,余光瞧着身后的人,哽咽开口:“你……你要多少银子,我阿姐都会给的!”
“关门!”镖师喊了一声。
镖师话音刚落,元扶妤身后木门突然关上。
元扶妤侧头朝身后看去,还未看到门外之人,就见两侧厢房冲出六人,拔刀死死盯着她。
锦书护卫在元扶妤身侧,镇定打量从两侧厢房冲出来的六人。
三个三个绑在一起的酒坛,越过高墙朝院内砸来,坛裂之声接连不断,撞在枯树上的坛子碎裂,松油味道冲天。
“姑娘小心!”锦书紧贴元扶妤。
墙外有火把抛向院中,晃动的火光碰上枯树,又落在松油之中,飞溅的火花洒落满地,在地面点燃如黑夜星辰般幽暗闪烁的蓝色火光,火苗一点一点悄无声息,从容在松油痕迹中延展……
两簇火苗蜿蜒相遇,霎时便是满眼高低乱窜的火光。
黑夜的月色下,萧索破败的灰色院落,陡然火势冲天。
元扶妤抬眼朝屋顶看去,不等盘踞在屋顶之人冒头,她开口:“都杀了。”
翟家死士快步冲过火墙,一跃而起。
锦书听到身后正门屋瓦上传来拉动弓弦的声响,她立刻转身将元扶妤护在身后,手中短刀打落朝元扶妤射来的弓箭。
“去。”元扶妤对锦书说。
锦书跃上门顶,与立在屋瓦之上的人搏杀起来。
箭筒从屋顶滚落,羽箭哗啦啦掉了一地。
元扶妤目不转睛盯着那个自称是镖师,挟持了崔五娘之人。
那人满眼愤恨盯着元扶妤,高呼:“趁现在!杀了她!完成恩公遗愿!”
恩公?遗愿?
难怪元扶妤看这镖师不像是世家死士,连当初千金阁的杀手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