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义臣明白元扶妤的意思。
曾怀着满腔愤恨要为孩子报仇的母亲不少,可最后只剩四位。
她们报仇之心不可不谓不坚。
是仇恨支撑着她们,苦等这多年。
如今大仇得报,心中重担卸下,恐怕会受不住,萌生去下面寻她们孩子的心。
这三位母亲的命已经够苦的了,何义臣希望她们接下来的人生能顺利些,就当是为了她们的孩子。
人由谢淮州接走安顿可以,但……得保证那三位母亲能活下去。
何义臣点头:“我会盯着谢淮州的人将此事办好。”
“辛苦了,去忙吧。”元扶妤对何义臣道。
何义臣颔首:“再有什么消息,我过来告知你。”
“苏元。”元扶妤唤了声。
苏元立刻上前:“姑娘。”
元扶妤对何义臣道:“我知道你如今忙,让苏元跟着你,有什么消息着急要送,便让苏元跑一趟,不必事事都你亲自过来。”
何义臣经历过长公主之死,经历过背叛,如今已经很难相信别人。
即便去年在长公主府时,元扶妤同他谈过这个问题,很多事他也已放手让玄鹰卫去办,但给崔四娘送消息,何义臣还是谨慎地亲力亲为。
苏元同何义臣抱拳行礼:“何大人。”
“不行不行!”何义臣摆手,“你身边更需要人保护。”
“我身边有杨红忠带着的玄鹰卫,还有翟家的最厉害的死士在暗处护着,世家的人只要眼明心亮就不会动我,不必如此小心。”元扶妤道,“让苏元跟着你送消息,免得你总是过来,被人拿住把柄。”
“那……行吧。”何义臣犹豫着应下,带着苏元离开。
元扶妤前脚刚入府,后脚便崔家家仆满头大汗匆忙跑回府,抓住府上一管事的手臂,弯腰剧烈喘息着,哭喊道:“五……五姑娘不见了,快禀报……禀报大爷。”
被锦书搀扶着往回走的元扶妤听到这话步子一顿,转头朝气都喘不匀的崔家家仆望去。
“你慢点说……”管事扶住家仆,“什么叫五姑娘不见了?”
元扶妤微微侧头,对身侧锦书道:“把人给我带过来。”
锦书应声,快步走到那家仆身边,伸手拽住那家仆的手臂,几乎是把人直接提了过来。
看到立在游廊之下的元扶妤,领口湿透的家仆立刻跪下:“四……四姑娘。”
元扶妤垂眸瞧着双肩颤抖不止的家仆。
“怎么回事,慢慢说,别嚷嚷……”
要是崔五娘出了事,或是丢了,今日这些跟随崔五娘出门的家仆一个都活不了,家仆自是失了方寸。
“今日……今日五姑娘说要去西市转一转,我们就套了牛车陪姑娘出门,可西市人多……在那胡姬酒肆前,就是一眨眼,被我们护在当中的五姑娘就不见了,我们几人不论在西市怎么找都找不到五姑娘,护卫还在西市找人,我赶回来报信,请大爷多派些人手一同去找五姑娘……”
元扶妤眉头紧皱对身侧锦书道:“去叫杨红忠过来。”
锦书立刻跑出府门,很快带着杨红忠进门。
“崔姑娘。”杨红忠对元扶妤行礼。
“舍妹在西市与家仆走散,身着月白色襦裙,梳垂鬟分肖髻,杨大人走一趟京兆府,请京兆府帮忙寻人,城门严查出城,坊正、武侯留意坊门。”元扶妤对杨红忠道,“坊门关闭之前,务必……要找到我家五妹。”
“可谢大人说……”
杨红忠对上元扶妤沉冷锋锐的眸子,眼皮突如其来一跳,剩下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我今日不会出门,有劳杨大人带玄鹰卫也走一趟西市,尽快将舍妹寻回,感激不尽。”元扶妤冷声道。
杨红忠连忙躬身行礼:“不敢!还是留两个玄鹰卫听候姑娘差遣吧。”
元扶妤颔首:“去吧。”
杨红忠退了三步,这才转身离开。
从崔宅出来,杨红忠心中大骇,这崔四姑娘果真是长公主看中的人。
杨红忠不敢耽误,只留了两个玄鹰卫守在崔宅门前,命其他玄鹰卫前往西市寻人,自己去了京兆府。
崔大爷听到消息,将家中护卫尽数派出,下令不可张扬悄悄将崔五娘寻回。
元扶妤跨入崔大爷书房,道:“悄悄怕是不行,我已让人请京兆府帮忙寻人,我的护卫也一同去了。”
元扶妤把她从芜城带来的护卫也派了出去,她那三个女护卫都是识得崔五娘的。
正垂头坐在椅子上的崔二爷一听这话,蹭地站起身:“怎么能大张旗鼓请京兆府帮忙寻人呢?这要是传出去好听吗?”
“虽是皇城,可拍花者不少,五娘娇养长大,丰肌秀骨,但出门不得着锦衣华服,拍花者瞧见这样的姑娘,知五娘非勋贵出身,麻烦少又能卖个好价钱,自然会动手。”元扶妤在崔大爷桌案前坐下,“还是父亲希望,五娘就此丢了,来保全咱们这个商户之家的名声?”
“为父没这个意思。”崔大爷吩咐管事道,“派多些识得五娘的下人去找,找到五娘者……重重有赏!”
被无视的崔二爷看了眼元扶妤,一脸不忿坐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手肘搭在桌案上,低头不语。
如今崔家要仰仗崔四娘,他兄长都对这个女儿卑躬屈膝,他又能说什么。
“大爷……”崔大爷的心腹管事拎着衣摆匆匆进门,喘着气道,“六郎也带人出去寻五姑娘了,老奴未能将人拦住!”
“让他去也好。”崔大爷说,“多一个识得五娘的人,就找的更快一些,多给六郎身边派一些护卫。”
“是。”崔大爷的心腹管事应声。
元扶妤侧头低声对锦书说:“翟家死士分出两个去护着崔六郎。门口的玄鹰卫派出一个去看看谢淮州是否回城,若回城立刻来报。”
崔家的护卫还是太无能了,否则又怎么会让崔五娘那么一个大活人丢了。
别崔五娘还未找回来,又丢一个崔六郎。
要是暮鼓敲响还未找到崔五娘,元扶妤就得请谢淮州调玄鹰卫,帮忙寻人了。
锦书疾步出门传令,元扶妤稳坐崔大爷桌案前,给自己取了茶。
她端起茶盏看了眼不住走来走去的崔大爷。
“父亲坐下等吧。”元扶妤说,“你焦心也无济于事。”
崔二爷看了眼元扶妤:“你妹妹丢了,你倒是沉得住气。”
“你吃错药了!”崔大爷训斥崔二爷,“四娘请了京兆府帮忙,你能吗?这个时候是一家子相互攻讦的时候吗?”
崔二爷听着兄长的训斥不吭声,只将头垂的更低,满目不愤。
元扶妤、崔大爷、崔二爷三人,一直坐在书房等消息。
直到暮鼓敲响,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崔大爷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若坊门关闭前没能及时找到崔五娘,一晚上的时间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明日一早城门一开,若崔五娘被人带出城,那便更不好找了。
元扶妤侧头问锦书:“谢淮州回京了吗?”
“派去的人未回报,应当还没回来。”锦书说。
“四娘……”崔大爷瞧向元扶妤,“不若派个人去京兆府问问消息?”
崔大爷话音一落,就见崔家家仆着急忙慌进来:“大爷、二爷、四姑娘……六郎受了伤回来!”
屋内通明摇曳的火光,映着元扶妤沉下来的侧脸。
她朝锦书看了眼,锦书会意出门,去找翟家的死士问情况。
元扶妤放下手中茶盏:“把六郎带过来,大夫也请到这儿来。”
很快,浑身狼狈,捂着右臂的崔六郎,被人搀扶着,艰难抬腿跨进屋子。
鲜血从他捂着伤口的左手指缝中渗出,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知被什么灼伤,用帕子简单包扎,疼得不住颤抖。
崔大爷和崔二爷立刻迎了上去。
“六郎这是怎么回事儿?”
“是不是看到五娘了?和拍花者打起来了?”
崔六郎还心有余悸:“我也不知道,我正和咱们家护卫在西市找五姐,突然就有人问我是不是崔家六郎,我想着……想着是不是五姐在哪儿看到我了,我问那人是不是知道我五姐在哪儿……”
“那人还没回答,似是瞧见了我身后赶过来的护卫,便惊慌失措说了句认错人,拔腿就跑,我追在那人身后进了一个酒楼,那人反手就朝我挥刀,再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的高手拽了我一把,才保住了我的胳膊,但……我求那两人帮我追人,那两人根本就不听我的。”
翟家死士从锦书这里得到的命令,是保护崔六郎。
所以,除了保护崔六郎的事之外,他们不会做其他任何多余的事。
崔六郎急得不行,红着眼看向崔大爷和崔二爷:“父亲、二叔,那个伤了我的人肯定知道五姐在哪儿!我认得那个人,我可以画出来,赶快让人给京兆府送去,我回来的时候京兆府的人也在找五姐。”
锦书进门,掩唇在元扶妤耳边低语。
翟家死士说的情况,与崔六郎说的差不多。
元扶妤扶着锦书的手起身:“崔六郎,过来画。”
崔六郎这才瞧见自家四姐也在,他撑着身子起身,朝桌案前走去……
他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攥住笔在纸笺上落笔,原本按压着右臂伤口的左手挪到右手手腕,稳住自己的笔锋。
“手心灼伤是怎么回事儿?”
站在崔六郎身旁的元扶妤,视线扫过崔六郎明显被灼伤的掌心问。
“我不知道,我拉住那个人的肩膀,手就灼痛不已,好在及时用药水冲洗过,伤的不重。”崔六郎说。
元扶妤见崔六郎画好了画像,拿起看了眼,递给锦书:“派人送去西市,要快。”
崔家管事已经带着大夫过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元扶妤对崔六郎说:“包扎好伤口后,别停……继续画。”
说罢,元扶妤便要走。
满头是汗的崔六郎看了眼撕开他衣袖的大夫,扬声喊道:“姐!你去哪儿?”
“找你五姐。”
崔五娘唤她一声阿姐,她总是要救的。
谢淮州还未回城,何义臣怕不能大量调动玄鹰卫寻人。
坊门关闭之后,巡城的便是金吾卫。
京兆府加金吾卫……
只要拍花者还没将崔五娘带出城,想今夜找到崔五娘,只有让金吾卫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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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诚人在衙署,当翟家死士悄无声息出现在他面前,同他行礼称崔四娘在外请见时,着实将虔诚吓了一跳。
他避开人从衙署出来,看到立在偏僻巷道中元扶妤时,长呼一口气,握紧腰间佩剑朝元扶妤走来。
彤云密布的天空已逐渐暗了下来,随着咚咚鼓声,残阳余晖已挪至坊墙青瓦之上,楼阁佛塔的屋瓦也被涂抹成暗淡的金色。
元扶妤立在楼阁阴影之下,让人辨不清表情,察觉不出喜怒。
“崔姑娘……”虔诚拱了拱手,笑道,“没想到崔姑娘身边竟然有如此厉害的高手,来无影去无踪。”
“翟家的顶级死士,自然厉害。”元扶妤并不藏掖,她看着虔诚变化莫测的神色道,“我家五娘在西市被人掳走,马上坊门就要关闭,还请虔大人帮忙,天亮前帮我找回我家五娘。”
虔诚心中打鼓。
如今他重投翟鹤鸣门下,已是翟国舅的人。
翟家的顶级死士听从崔四娘调遣,难不成崔四娘也入了翟国舅门下?
“崔姑娘,公器私用虔某没这个胆子,不若……崔姑娘请翟国舅下道令,我即刻就办!”虔诚道。
元扶妤轻笑一声:“好,趁此机会,我再同翟国舅说一说,玉槲楼的详情。”
虔诚面色一变:“崔姑娘这是在威胁虔某。”
元扶妤朝虔诚逼近一步:“闲王离世后,你重回翟鹤鸣麾下情理之中,但玉槲楼一遭,让翟鹤鸣丢了金吾卫的节制权,你功不可没。你跟翟鹤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了,该知道他的性子,他本就不容背叛,若他知道此事你居功甚伟,会轻饶你?”
虔诚定定望着元扶妤。
他当初背叛的决然,是以为跟着闲王比跟着翟鹤鸣更有前程。
可闲王一死,他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