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的日头毒得像淬了火,会宁府皇宫门前的石狮子被晒得发烫,连廊下的铜鹤都耷拉着翅膀,仿佛被这无孔不入的热浪抽走了精气神。
紫宸殿内虽摆着七八盆冰湃的茉莉,可那点凉意刚漫开就被殿中凝滞的空气捂化了,宋帝赵翊攥着奏折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腹下的宣纸被汗浸出浅浅的褶皱。
“邕州知府的人选,到底还要议到何时?”他将奏折往龙案上一拍,青瓷笔洗里的水晃出半盏,溅在明黄的龙纹地毯上,洇出一小团深色。
御座后的金漆龙椅映着他年轻却紧绷的脸,鬓角渗出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进锦袍领口,他却浑然不觉,只一双眸子像含着暑天午后的雷暴,沉沉地问道皇城司首领顾千帆
于是顾千帆说到,由于很多在汴京城不想远离京城而去偏远的地方,选了好几个都因各种理由和借口不去所以五位大人只能在京城外选可是好几个人选都被其他人否决了,所以迟迟没有达成一致,经过顾千帆的传述他可以想象到无人决议的情景。
因为赵翊离京之前要求他五人任何一个决议都要求皇城司的人在并把五人的记录全部整理好发来给他。
会议室内下五人垂手而立,身影被殿外斜射的日光拉得颀长,却个个如坠冰窖。
老王爷赵颢最先抬起头,他花白的长须微微颤动,藏在玉冠下的眉头拧成个川字。
作为皇室宗亲的翘楚,他说话总带着三分不容置疑的威仪,此刻却放缓了语调,枯瘦的手指捻着胡须:“各位大人,邕州地处南疆,毗邻交趾,陛下要求,既要懂军务防边患,又要通夷语理民政,人选着实难觅啊。”
他说着往宗泽那边瞥了一眼,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宗泽往前半步,玄色枢密使官袍上绣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本就生得魁梧,此刻负手而立更像座铁塔,铜铃大的眼睛扫过众人,声音洪亮如钟:“王爷这话在理,可前番举荐的柳州通判苏明远,出身将门又在岭南任过职,怎就通不过?”
他说话时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对这事憋了不少火气,腰间玉带被勒得更紧,显出几分军人的刚直。
“宗枢密这话就偏了。”蔡京忽然轻笑一声,他穿着石青色的副宰相袍服,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举手投足间带着三朝元老的油滑。
他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眼角的笑纹堆得像朵菊花,“苏明远是西北军出身,去年才转的文职,邕州那地界多的是峒族部落,他懂蛮语吗?
知晓当地土司的规矩吗?依老夫看,还是得选个熟悉南疆风土的。”
他说话时指尖在腰间玉佩上轻轻摩挲,那枚通透的和田玉被盘得温润,像极了他本人,八面玲珑却无锋芒。
李纲往前一步,湖蓝色的宰相袍服衬得他面色清正,他拱手时袍袖扫过身前的香炉,带起一缕青烟:“蔡相公此言差矣。
如今南疆交趾人想惹事,正需铁腕人物镇住场面,苏明远在柳州平过瑶乱,手段是硬了些,却能保一方安稳。”
他说话时目光平直,落在赵翊脸上,带着几分坦荡,“臣以为,当以稳固为先。”
副枢密使种师道一直没作声,他也是从西北军镇调回中枢,此刻突然握拳捶了捶腰侧,粗声粗气地开口:“李相公说的是。
可苏明远是秦凤路出来的,邕州那边的军将多是广南东路的旧部,怕不是一条心。
依末将看,不如选邕州本地的推官张启年,他在那边待了十年,地头熟得很。”
他说着往宗泽身边靠了靠,肩甲上的兽首吞口在光线下闪了闪,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爽。
赵颢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种师道的话:“张启年是不错,可他是吕相爷的门生,如今吕家在江南势力已够大了,再把邕州交给他,怕是……”他没说完,只是捋着胡须,眼神往李纲那边瞟了瞟。
李纲的脸色沉了沉:“王爷这是说臣拉帮结派?苏明远是宗枢密举荐的,难不成枢密使就没有私心?”
宗泽猛地一拍胸脯,甲胄发出哐当一声响:“老夫行得正坐得端!
苏明远是皇后的远房表亲不假,可他在柳州斩了三个通敌的土司,这份胆识谁有?!”
他瞪着李纲,虬髯贲张,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蔡京突然笑出声,用折扇轻轻敲着掌心:“诸位都消消气,依老夫看呐,不如选国子监的周博士?
他是南方人,又通经史,正好教化南疆蛮夷。”
他说着往老王爷那边偷瞄一眼,见他脸色未缓,又补充道,“周博士可是三朝元老周起的孙子,家世清白得很。”
“周博士?”重师道嗤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他连马都骑不稳,去邕州怕是要被瘴气吞了!上个月在金明池看水战,他还晕船晕得直吐,这种人去守南疆?怕不是要把城池拱手让人!蔡相公可不要忘了,原礼部尚书吴为之因为什么被陛下贬去邕州的”
五人顿时又吵作一团,最后也没有什么结果出来。
赵翊想着这幕,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记得离京前,特意将这五人召到御书房,指着墙上的《大宋疆域图》说:“凡军国,朝堂诸多事,你们五人共议,投票决议,三票通过即可施行。”
那时赵颢摸着胡须连连称是,宗泽拍着胸脯保证,李纲躬身领旨,蔡京笑得像朵老菊花,王禀更是大声应和,个个都透着股同心协力的诚恳。
可如今呢?
去年离京时,他坐在龙舟上,望着汴河两岸的杨柳,心里还盘算着:若这五人能把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借着这个由头,推行内阁制,让大臣们分理政务,自己做个清闲皇帝,像后世那样,偶尔微服私访,看看大宋的江河湖海。
那时他还觉得,只要制度立得好,就能一劳永逸,可现在才明白,人心这东西,从来不是制度能框住的。
他想起灭金之后,东北大片土地收归版图,那些地方百废待兴,缺的何止是一个邕州知府?莱州、大定府、黄龙府……哪一处不需要得力的官员去治理?
若连一个南疆知府都选不出来,那些偏远之地岂不是要一直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