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的风裹着关外的沙尘,扑在会宁府的皇宫的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赵翊捏着那支紫毫朱笔,笔锋饱蘸的朱砂红得刺目,像极了去年雁门关外凝固在雪地里的血。
案头明黄的奏章上,“西北军王勇所奏‘女真核查事’”一行小楷端正严谨,却压得他指节泛白——王勇在奏折里说,那些曾踏破大宋边关的女真余孽,如今混在归降的部众里,若不严查,必成后患,故而请旨“宁错杀,勿放过”。
笔尖触到纸页的刹那,他眼前闪过宣和七年的冬天。
那时他还是将军,在河间府练兵报,说真定府陷落时,女真骑兵将婴儿挑在枪尖取乐,护城河的冰面都被血染成了胭脂色。
如今王勇要的,是让所有女真人都为那些血债买单,哪怕其中真有无辜者。
“准。”
一个字落下,朱砂在明黄绫缎上晕开,像极了寒冬里骤然绽开的红梅,艳得凄厉。
赵翊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笔杆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皇宫里荡开,惊飞了梁上栖息的燕子。
“无辜?”赵翊低声嗤笑,指腹摩挲着奏折上“女真”二字,“当他们的铁骑踏过黄河时,何曾问过我大宋子民有无辜?”
窗外的风沙更紧了,卷着远处军营的号角声传来,呜咽得像无数冤魂在哭。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邕州”那个小点上。五天前他就发回旨意,让枢密院尽快定下知府人选,可宗泽的回函墨迹未干,只说“吏部铨选遇阻”。
“五个老东西镇着朝廷,连个知府都定不下来?”他一拳砸在地图架上,卷起的羊皮发出痛苦的呻吟。
案头堆叠的文书里,宗泽的密信压在最底下。
老枢密使的字向来刚劲,这次却透着几分无奈:“蔡京言,吏部选了三个备选,皆托病辞任。
赵颢王爷说,前日见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为躲这差事,竟自断小指。”
赵翊抓起密信,信纸边缘被他捏出褶皱。
他想起吴为之当天离开东京城时的向他曾经的盟友哭得涕泗横流,说宁愿在开封府大牢里啃发霉的窝头,也不去那“瘴气能吃人”的邕州。
那时他只觉得吴为之没骨气,此刻却忽然明白,那些养在汴梁温室里的官员,怕是连邕州的名字都觉得刺耳。
“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将密信摔在地上,目光扫过案头那盏鎏金熏炉。
炉里燃着的龙涎香还是汴京带来的,烟气袅袅,恍惚间竟让他闻到了平康坊的脂粉香。
他想起上元节的东京城,朱雀大街上挂满了灯笼,画舫在金明池里唱着苏东坡的词,那些文官们摇着折扇,在暖阁里论诗赋,谈风雅,仿佛天下太平得能永远这样下去。
可邕州没有暖阁,没有诗赋,只有湿热的瘴气,只有刀耕火种的蛮夷,只有随时可能作乱的土司。
去年吴为之为对金人的软弱,还说以行礼仪之邦为赵翊所厌恶,他本想判个流放三千里,最后还是改了贬去邕州——至少还是个知府,总比在沙门岛喂鲨鱼强。
可那家伙竟在金銮殿上哭晕过去,说去邕州不如死了干净。
“死了干净?”赵翊冷笑,走到檐下望着关外的戈壁。
风里带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他想起王勇送来的女真俘虏,那些人里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可王勇说,他们中有人的父兄曾在大宋烧杀抢掠。
“宁错杀,勿放过”,这话狠戾,却透着血淋淋的现实——有些债,必须用血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