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挺直了背脊,玄色锦袍在晨光里泛着暗光:\"回陛下,确实有臣属上奏,说有些老弱妇孺或许不知情。
但臣以为......\"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殿外湛蓝的天空,那里正有一群大雁排着队飞过,\"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说得好!\"赵翊将那张名单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当年他们的铁骑踏过黄河时,可曾想过新郑城里啼哭的婴儿?
可曾想过被掳走的大宋女子?
可曾想过那些死在路边的百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内的铜钟都嗡嗡作响,\"现在轮到他们了,倒想起'无辜'二字了?\"
每当听到女真人辩称无辜时,赵翊不由想到历史上靖康之耻的一幕幕:
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宣德门的铜环上,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城楼上的龙旗早已被扯碎,取而代之的女真狼旗在暮色里猎猎作响,像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
一、利刃与扁担
东角楼的巷子里,王屠户正往肉案上摆着刚宰好的五花肉。
他婆娘端着铜盆出来泼水,看见三个披着黑甲的女真兵踹开对门的柴扉,手里的盆“哐当”落地,清水在青石板上漫开,很快就结了层薄冰。
“囡囡!”王屠户抄起案上的剔骨刀,肥肉在刀刃上簌簌滑落。
他看见十岁的女儿被一个金兵像拎小鸡似的抓着发髻拖出来,棉袄被撕扯得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絮。
“爹——”囡囡的哭喊声像针一样扎进王屠户心里。
他闷头冲过去,刀光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弧线,却被金兵用长矛割开。
另一个金兵从背后踹中他的膝弯,王屠户“噗通”跪倒在结冰的地上,膝盖撞出沉闷的响声。
他婆娘扑过来抱住金兵的腿,发髻散开,银簪子掉在地上:“军爷饶命,孩子还小啊!”
金兵狞笑着一脚踹在她胸口,她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撞在墙上,嘴角立刻涌出鲜血。
王屠户睚眦欲裂,抓起旁边的扁担——那是他平时挑肉用的,乌木杆被磨得油光锃亮。
他嘶吼着扑向离囡囡最近的金兵,扁担带着风声砸在对方头盔上,发出“嗡”的一声。
金兵被打得一个趔趄,反手一刀劈在王屠户肩上,骨头断裂的脆响混着他的痛呼,在巷子里回荡。
血顺着王屠户的指缝淌进扁担的木纹里,他看着金兵把囡囡按在雪地里,看着女儿的棉袄被一片片撕碎,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用断肩顶着金兵的腰撞向墙根。
刀锋再次落下时,他死死咬着金兵的耳朵,直到温热的血灌满口腔。
二、奔跑与凝视
西市的绸缎铺里,掌柜的儿子李文秀正蹲在账房里练字。
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安”字,门就被粗暴地踹开了。
三个金兵甩着马鞭进来,靴底带着巷子里的泥雪,在光洁的地板上踩出凌乱的脚印。
李文秀的娘抓起他就往柜台底下塞,手指在他手背上掐出红印:“千万别出声。”
她转身想去抱柜上的账本,却被金兵拦腰抱住。
她的银镯子撞在柜角上,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极了她平时弹的琵琶断了弦。
李文秀蜷缩在黑暗里,透过柜台的缝隙,看见金兵把娘按在绸缎堆上。
那些他平时要小心伺候的云锦、苏绣,此刻被踩在泥靴底下,艳红的牡丹被染上褐色的污渍。
娘的挣扎越来越弱,鬓边的珠花滚落在他脚边,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发抖。
一个金兵发现了他,狞笑着伸手来抓。
李文秀像受惊的兔子般窜出来,撞倒了旁边的漆架,瓷器碎裂的声音里,他听见娘突然发出尖利的哭喊:“跑啊——”
他头也不回地冲出后门,穿过结冰的菜窖,钻进堆满枯枝的柴房。
躲在柴草堆里时,他听见铺子方向传来火光噼啪声,还有娘最后一声带着血沫的哀鸣。
后来他才知道,金兵临走时往娘胸口捅了一刀,刀尖挑着那只银镯子,在火里烧得通红。
三、灰烬与眼泪
陈三郎的手指抚过城砖上的箭孔,那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我阿爷是个篾匠,”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埋在土里的铜钟,“城破那天,他正在给绣坊编竹筐。”
绣坊的苏姑娘们平时连说话都细声细气,那天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陈三郎的阿爷看见金兵把最小的翠儿按在绣架上,竹刀从他颤抖的手里飞出去,砸在金兵的甲胄上。
“老东西找死!”金兵反手一刀,篾匠的血溅在刚绣好的《百鸟朝凤》图上,把孔雀的尾羽染得更加艳丽。
陈三郎的阿爷倒在竹篾堆里,手指还保持着编筐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青黄的竹丝。
“那些姑娘,”陈三郎的喉结滚动着,“有的被拖进兵营,有的被当场……”他说不下去,只觉得喉咙被滚烫的沙子堵住。
后来他在废墟里扒了三天,从烧焦的房梁下拖出翠儿的尸体,她手里还攥着半只没绣完的鸳鸯,针脚细密得像她平时的心思。
暮色彻底吞噬了残破的城楼,远处传来归巢寒鸦的啼叫。
陈三郎转身走向城墙内侧,那里堆着新募的民壮,每个人手里都握着磨亮的锄头、扁担、柴刀,眼神里燃烧着和他一样的火焰。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掩埋这世间所有的罪恶。
但那些刻在骨血里的伤痛,早已像城砖上的裂痕,在每一个汴京幸存者的生命里,蔓延成无法愈合的沟壑。
赵翊走到殿门处,推开沉重的朱漆大门。
门外的风带着水汽涌进来,吹动他的龙袍下摆。
远处的街巷里隐约传来哭喊声,那是清剿队伍正在行动。
他望着那片灰蒙蒙的街巷,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李勇,传朕旨意,别管什么无辜,凡参与南下入侵的女真士兵,无论老少,一律格杀勿论!\"
李勇猛地单膝跪地,铁甲撞在地上发出铿锵的声响:\"臣遵旨!\"他的额头抵着金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臣这就去传令,让各军加快清剿,绝不放过一个!\"
昨夜的雨水洗净了檐角的灰尘,却洗不掉这片土地上的血痕。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飘着当年汴京大火的焦糊味,那味道穿过时空,正刺得他喉咙发紧。
\"去吧。\"他挥了挥手,龙袍的袖子在风里扬起,\"告诉他们,朕不想再听到什么是无辜女真人\"
李勇和周昊齐声应道:\"臣,遵旨!\"两人起身时,铁甲与锦袍摩擦的声音在殿内交织,像一首无声的战歌。
他们转身向外走去,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踩得坚定有力,仿佛要将这紫宸殿的金砖踏出声响来。
赵翊独自站在殿门处,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
风卷起他的袍角,将远处的哭喊声送进殿内,那些声音里有惊恐,有哀求,还有绝望。
他缓缓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汴京城破时的火光,浮现出百姓们倒在血泊里的模样,浮现出宗室女子们被掳走时的泪水。
再睁开眼时,他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晨光正一点点爬上龙椅,将那方墨玉镇纸照得透亮,仿佛能映出千里之外的故土。
他转身走回龙椅,重新坐下,指尖轻轻落在案几上,这一次,不再是叩击,而是稳稳地按住了那份还未看完的奏折。
紫宸殿外的风还在吹,檐角的雨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远处的哭喊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脚步声,那是禁卫军正在沿街清剿。
阳光终于越过殿顶,将整个紫宸殿照得一片通明,金砖地面上的光斑晃动着,像极了当年汴京城外粼粼的黄河水。
赵翊拿起朱笔,在奏折上落下一个\"准\"字,朱砂的颜色红得像血,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宛如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