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鹤的球鞋碾过福利院褪色的水泥地时,鞋底黏着的血渍在地面拖出暗红痕迹。
老槐树的枝桠在头顶沙沙作响,七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他脑子里闪回——白胡子老头摸他脑袋时掌心的温度,埋东西时泥土翻涌的腥气,还有那句“等你长大能看见鬼了”的叮嘱。
“观鹤哥哥。”
顾清欢从萧宁肩上探出头,发梢还沾着鬼气灼烧后的焦糊味,“王奶奶的老槐树......是不是要开花了?”
林观鹤抬头,老槐树的枝叶间果然缀着零星花苞,可现在才三月,槐树开花要等到五月。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按住树干——树皮上有道半指宽的裂缝,像被某种利器刻意划开的。
“往后退。”
他反手把顾清欢推给苏妲,诛邪剑往裂缝里一挑。
“叮”的一声轻响。
块巴掌大的青铜牌从树缝里掉出来,正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林”字,背面是隐世天师门特有的锁魂纹。
陈老的铜钱串突然在怀里震得发烫,他猛地掀开衣襟,那枚祖传铜铃正对着青铜牌嗡嗡作响。
“是我师傅的手信。”
陈老颤巍巍捡起青铜牌,指腹抚过“林”字时,眼里泛起水光,“当年他说要去西北镇邪,没想到......小友,这是隐世天师门的入门信物。”
苏妲叼着根烟凑过来,狐眼眯成线:“所以你说的封印术,得回你们山门才能解?”
“得请长老们开观星台。”陈老把青铜牌塞进林观鹤手里,“我这把老骨头虽不管事了,引荐的面子还是有的。”
萧宁把战术刀别回腿侧:“走。”她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利落,可余光扫过林观鹤攥紧的青铜牌时,指节无意识地捏了捏。
隐世天师门的山门藏在雾凇岭。
当越野车碾过最后段碎石路,林观鹤看见两扇青铜门从晨雾里浮出,门楣上“悬云”二字被露水浸得发亮。
“停。”
赵飞从门后闪出来,玄色道袍沾着草屑,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酱牛肉,“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他斜眼扫过林观鹤的外卖服,嘴角扯出冷笑,“尤其是送外卖的。”
“赵师弟。”陈老咳嗽两声,“这是持我师傅手信的林小友。”
“手信?”李承言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四十来岁的男人负手而出,道冠束得一丝不苟,目光扫过林观鹤时像在看块破抹布,“我隐世山门千年规矩,入门需测灵根、考典籍、受三关......”
“现在不是论规矩的时候。”
林观鹤打断他,把青铜牌拍在门墩上。
牌面突然泛起幽蓝光芒,照得李承言道袍上的镇邪纹隐隐发亮,“西北方的阴云裹着的是千年煞,等它聚齐七魄,你们山门的观星台怕也镇不住。”
李承言的眉毛跳了跳:“野路子就是野路子,张口闭口都是吓唬人的话。”
“那我吓唬吓唬你。”林观鹤突然打了个响指。
诛邪剑嗡鸣出鞘,剑尖悬在赵飞喉前三寸。
雷纹在剑身上窜动,把赵飞脸上的肥肉照得青白——刚才还嚣张的男人此刻腿肚子直抖,手里的酱牛肉“啪嗒”掉在地上。
“你!”
李承言指尖掐诀,可还没等法印结成,林观鹤另只手已经甩出张黄符。
符纸“轰”地炸成金芒,精准劈碎了李承言腰间的镇鬼铃。
“这是雷符。”
林观鹤把剑收回剑鞘,动作闲得像在收外卖箱,“你们山门的典籍里,可写着野路子能画出三品雷符?”
陈老适时摸出铜铃晃了晃:“当年师傅说,能‘以浪破局’的天师来了,要带他回山。”
他指腹摩挲着铃身,“现在看来,说的就是这小子。”
李承言盯着地上碎裂的镇鬼铃,又看了眼林观鹤身后——苏妲正慢条斯理补口红,萧宁在给顾清欢系歪了的鞋带,陆星瑶捏着翡翠坠子若有所思。
这些人身上或沾血或带焦痕,却没一个露怯的。
“三天。”
李承言突然转身,道袍扫起片雾珠,“三日内带长老们去西北。
要是敢耍什么花样......“
“耍花样我擅长。”林观鹤弯腰捡起赵飞的酱牛肉,拍了拍灰塞进对方手里,“但对付邪物,我更擅长。”
赵飞攥着酱牛肉,看着林观鹤痞笑的脸,突然觉得这野路子天师,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方局长到。”山门外突然传来通报。
林观鹤回头,看见镇灵局的黑牌车碾着晨雾驶来。
方局长推开车门,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观鹤身上时,眼里多了丝他看不懂的意味。
“林小友。”方局长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我信你。”
晨雾里,西北方的阴云又浓了几分。
老槐树下的童谣声飘过来,这次林观鹤听清了最后两句——
“小娃带着星星来,千年煞,土里埋。”
方局长的手按在林观鹤肩上时,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透过外卖服布料渗进来。
镇灵局局长的警徽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可这声“我信你”却烫得他后颈发紧——上回有人这么郑重说信他,还是七年前福利院王奶奶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他兜里的时候。
“方局这话说得晚了三天。”
苏妲叼着烟凑过来,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弹了弹方局长的肩章,“要不是我们家观鹤前天硬扛着煞雾救了顾清欢那小哭包,您现在信不信的,怕都没机会说。”
顾清欢的耳朵尖“唰”地红了,攥着萧宁战术服的手指绞成麻花:“妲妲姐......我、我没哭那么多......”
萧宁低头帮她理了理被鬼火烧焦的发梢,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圈:“三天前那鬼雾里,有人拽着我衣角喊‘萧姐姐抱高高’。”
“萧宁!”
顾清欢扑过去捂她嘴,两人闹成一团。
林观鹤望着她们,紧绷的肩背松了些——这些鲜活的、会笑会闹的姑娘们,就是他非赢不可的理由。
“出发。”李承言的声音冷得像山涧冰泉。
他拂袖转身时,道袍下露出半截青铜剑穗,“西北阴云在雾凇岭北麓聚了七日,再拖下去,煞魄要凝形了。”
越野车碾过碎石路时,林观鹤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牌。
牌面贴着他心口,温度竟比体温还高些,像在发烫的心跳。
陈老坐在副驾,铜钱串在车窗缝漏进的风里叮当作响:“当年我师傅说,悬云观的观星台能照见三百年前的因果。
小友,等会你且看。“
北麓的风裹着腐叶味灌进鼻腔时,林观鹤的破妄眼先一步张开。
阴云里翻涌的不再是雾气,而是千万条黑丝般的怨魂,正往中心那个青面獠牙的影子里钻——那是千年煞的分身,七魄已凝了三。
“布阵!”李承言大喝一声。
隐世天师门的弟子们瞬间散开,十二枚镇魂钉“噗”地扎进四周土中,玄色法旗猎猎展开。
陈老的铜铃突然炸响,震得林观鹤耳膜发疼,那些黑丝怨魂竟被震得退了半尺。
“观鹤哥哥!”顾清欢的尖叫混着金属摩擦声刺进耳朵。
林观鹤转头,正看见邪物分身甩出条骨节嶙峋的鬼臂,直取顾清欢咽喉——萧宁的战术刀才拔到一半,苏妲的狐火刚在指尖凝聚,根本来不及。
他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诛邪剑嗡鸣出鞘的瞬间,林观鹤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里“咔”地裂开。
风突然托住他的腰,脚下的土地在视野里急速缩小——御空境,他终于摸到了大天师的门槛。
“都退!”他的声音裹着雷音,震得四周法旗簌簌作响。
玄铁剑在左手凝聚,雷符在右手燃烧,整个人像道金色闪电劈向邪物分身。
鬼臂擦着顾清欢发顶扫过,在她校服上划出三道焦黑痕迹,却被林观鹤的雷符劈成齑粉。
“锁魂链!”陈老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铜钱串突然化作金链,缠上邪物分身的脖颈。
李承言的青铜剑同时刺出,剑尖挑着的镇鬼咒文在空气中燃烧:“隐世悬云,镇!”
林观鹤的诛邪剑追上了。
剑刃没入邪物心口的刹那,他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
黑丝怨魂疯狂涌来,却被他周身的雷域震得灰飞烟灭。
玄铁剑在头顶盘旋,每转一圈便劈下一道雷霆,将试图突围的怨魂绞成碎片。
“破!”林观鹤大喝。
诛邪剑迸发万丈金光,邪物分身的青面瞬间龟裂,碎成漫天黑雾。
风卷着黑雾消散时,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鼻腔涌出——御空境的力量,到底还是太急了。
“小友!”陈老踉跄着冲过来,掏出手帕要给他擦血。
林观鹤摆摆手,视线却落在李承言身上。
那道玄色身影正盯着他染血的嘴角,道冠下的眉峰紧拧,眼里的怀疑像被雷火灼过的残雪。
“大天师......御空境......”赵飞的声音带着颤音。
他手里还攥着半块酱牛肉,刚才被吓掉的那半块正躺在邪物碎成的黑雾里,“真、真能飞......”
“侥幸。”李承言突然开口。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镇魂钉,指尖拂过钉身的裂痕,“若不是陈师叔的锁魂链和我的镇鬼阵牵制,你未必能......”
“李长老。”方局长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话。
镇灵局局长摸着被雷火烧焦的袖口,眼里闪着林观鹤从未见过的锐光,“我镇灵局的监测仪显示,刚才那道雷威,是御空境大天师的标准。”
李承言的手指猛地收紧,镇魂钉在掌心压出红印。
他抬头时,林观鹤正把诛邪剑收回剑鞘,动作随意得像在收外卖箱——可就是这个送外卖的,刚才用一把剑、两道符,破了千年煞三魄。
“走。”李承言转身走向观星台,道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回山。”
林观鹤抹了把鼻血,突然听见老槐树的童谣在风里飘来。
这次比清晨更清晰,最后两句撞进他耳膜:“小娃带着星星来,千年煞,土里埋。”
他摸了摸怀里发烫的青铜牌——西北的危机只是开始,老槐树的秘密、青铜牌的锁魂纹、还有那个说“等你长大”的白胡子老头......
“回福利院。”他突然出声。
众人转头看他,苏妲叼着烟挑眉:“怎么?
王奶奶又烤了桂花糕?“
林观鹤望着西北方逐渐散去的阴云,嘴角扯出个痞笑:“得把该聚的人聚齐了。
有些事,该摊开来说了。“
顾清欢攥着被鬼爪划破的校服,突然打了个寒颤。
萧宁的战术刀在掌心转得更快,苏妲的狐眼眯成线,陆星瑶的翡翠坠子突然泛起幽光——他们都听见了风里的童谣,都感觉到了,有什么更庞大的东西,正从地底下,缓缓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