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容松了口气,黎斌倒了,偌大的黎氏光凭黎氏这个年轻的女子是撑不起来的,何况她还在冷宫。
忙假惺惺道:“皇上,黎斌纵然蓄意陷害,但究竟曾经有功于江山社稷,臣妾不愿皇上因为臣妾而惹人非议。”
皇上笑看陵容,感慨她的深明大义与处处体恤,不由得心情大好。
“这个你不必烦心,其实,这几年黎斌做的事朕也有所耳闻,他私下侵占旗人田地,虽提不上烧杀抢掠,却是十分野蛮,其中不知多少人命了。”
听到这,陵容不由得微微一皱眉,旗人的田地,可是汉人在京中名义上有田,却都是归旗人的。
若非母亲是诰命夫人,她的地也是要被抢的。
皇上又啧声道:“另外,他又酷爱勒索官员,将低阶官员之女弄到自己府上做婢女,凡此种种,又纵容家人纵马伤人、军中将士吃喝嫖赌,嚣张跋扈,更是劣迹斑斑!”
想到这,皇上未免神色又有些薄怒:“宣望还和朕说,他收买御史,堵塞言路,每年所费银钱不下三百万两,还特开了家妓馆,都是被抢来没落满族家的女子,替黎氏收揽情报,许多大臣的把柄也就被捏住了!所以朕也不光是为了你母亲,你且放心吧!”
听得黎斌做的这些恶事,的确是罄竹难书,但,总觉得似乎有些奇怪。
皇上见陵容出神,忙笑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陵容忙笑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黎斌可恶,黎氏也更是可恶。只是,臣妾想到了一个人,那甄氏玉娆,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既然已经找到,辛者库假冒的早已经招供是黎斌指使,故而处死,真正的甄玉娆自然要去为奴婢。”
听得招供,陵容有些吃惊,暗道皇帝的手段的确非同寻常,黎斌黎莹兄妹弄的人,嘴不是一般的硬。
日暮黄昏,陵容从勤政殿离开的时候,未免琢磨着些说不出古怪的事,黎氏兄妹两似乎格外会收买人啊,真是奇怪。
刚回了延禧宫,便要吩咐卫芷去帮自己打探一些事,谁料春霏先来禀报。
“娘娘,冷宫里的黎氏已经知道了黎斌即将问斩的消息,她想见一见娘娘。她求了看守的宫人说,娘娘是汉军旗的翘楚,一人之下的尊贵,她有话要告诉娘娘,否则,死也不能瞑目。”
冬雪摆摆手道:“娘娘何等身份,她污蔑娘娘,哪里还有脸求见?”
汉军旗的翘楚?
陵容有些一怔,上一世,只是还是在甄嬛家中听教习的时候,芳若夸赞当时是华妃的年世兰的话。
“不,本宫还有一些疑惑,也的确,好奇得不得了。”
冷宫。
陵容素来不喜欢再见已经败落的对手,但像黎莹这样奇怪的对手,甚至说有些不自量力、莫名其妙,可偏偏又有那样的资本的,还是第一个。
不喜欢强大如宜修、年世兰和甄嬛那样的对手,可在这随心所欲的深宫里,无有敌人的代价就是寂寞。
不可否认的是,黎氏带来危险的同时,也让陵容体会到了挑战的喜悦。
侍卫亲自开门,守在陵容与黎氏中间,还有宫人守在两边,最是妥帖不过的。
见黎莹一身浅蓝色的衣裳,白莹的面容因发冷微微有些红,小两把头梳得精致,还有闲心别量朵蓝绒花,若非眼下有乌青,倒是气色和精神都很好。
陵容看着她蓦地笑了:“本宫素来不见冷宫嫔妃,可你黎家的确有本事的,沦落冷宫了,还能如此光鲜,本宫掌下,还有人敢不要命地替你传信,真让人好奇。”
“给文贵妃娘娘请安。”
黎莹缓缓起身,微笑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随即略走了两步,站到陵容几步之外的面前,她的眼中不再是素日的虚伪与镜花水月,转而代之为欣赏与不可名状的惋惜。
“饶是贵妃聪慧,也有世上想不明白的事不对么?我知道,当传信的太监去的时候,贵妃就一定会来见我。”
陵容抬眸,看着小窗外的夕阳,暖洋洋的橙色余晖,倒更让人觉得这宫里冷得厉害。
“本宫给你的时间,只在落日之前。”
黎莹来回走了两步,仔细打量着陵容,口中喃喃,似乎说着一生的回忆。
“文贵妃这个名号,对于中选的秀女来说,是一个比华仪皇贵妃更为传奇的名字,记得教引嬷嬷来家里的时候,说娘娘您是汉军旗的翘楚,宠冠六宫,无有一人。娘娘可能不信,由始到终,我都对您充满的敬服与钦佩。直到我入了宫……”
她平静地望着陵容,那种哀凉的失望迅速吞没了她。
“您可是汉军旗县丞之女出身的女子,只身来京城,入宫不过是答应,短短两三年就变成了掌六宫事的贵妃!这样的女子,为何偏偏要和满军旗那些腐臭之辈靠在一起,甚至扶持、讨好她们!”
听到这几近是质问的话,陵容心有所动,蓦地将所有的前因后果联系到了一起,陡然的一瞬,忽然懂得了眼前的黎莹。
她的所有动机,都清明了起来。
嗤笑道:“黎斌和你,对付的人从来都是额驸,黎家有野心,想取而代之,与本宫何干?”
黎莹骄傲地扬起头,有些失态地逼问:“不错,这江山本就是汉人的天下,可是,满人夺了去,叫我们汉人能做奴才都不配,连狗都比不上。贵妃,你宁可扶持宣望这种狼子野心之人,为什么不信我们汉军旗的自己人呢?”
陵容微微侧脸:“你和黎斌,都很恨满人?”
“是!”
黎莹似乎被触碰到了什么剧痛的事,蓦地双眼被猩红染就一般,只是口吻依旧平静,平静到麻木。
“那时候,我的祖父祖母,都被满人杀了,我们的地都被占了,爹拼命死了,娘被抢去了……我太小不记得这些,可我能日日看到娘和哥哥受辱。直到哥哥靠着那些人,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才有了今天!”
“我们忍气吞声、低三下四多少年,才有了除年羹尧的功劳,可哥哥不过升了统领,那本该就要升的!看看那宣望,那富察,天生就有这样的命,如何能甘心!”
她轻轻抹掉没有落下的泪,用一种恨与善并存的语气对陵容说。
“贵妃,皇帝、公主、额驸、太妃,都是满人,满人怎么会真心信任汉人?你也是汉人。我和哥哥一败涂地不要紧,可你,是一个成功的汉人,千万不要忘了自己流着什么样的血,你的同族曾受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