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的手指在火折子上轻轻一擦,火星“滋啦”窜起三寸高。
他望着头道河结着薄冰的河面,呼出的白气在眉梢凝成霜花——贵霜军的马蹄声该到了。
三天前斥候来报,贵霜前锋走热海道,必过蔚头北的头道河。
这河道看似平缓,实则河心冰层最薄,岸边胡杨林里堆着的干芦苇,是他让士兵连夜从三十里外的绿洲砍来的。
“军师,”身边亲兵压低声音,“探马来报,贵霜军前锋距此不足十里,当先的是戈乐鲞,带了五千铁骑兵。”
徐庶把火折子揣回腰间,指尖摩挲着腰间玉珏——那是刘备在新野送的,刻着“慎谋”二字。
他抬眼望向东北方,尘烟正像条黄龙般翻涌而来。
“去把李平叫来。”他声音平稳,眼底却泛起冷光,“告诉弟兄们,等戈乐鲞的前军过了河心,看我令旗——第一遍旗展,火箭射芦苇;第二遍旗倒,敲战鼓。”
戈乐鲞的战靴碾过冰层时,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他勒住马,望着前方那片稀疏的胡杨林——林子里飘着几面褪色的汉军旗,旗杆下歪歪扭扭支着十几顶帐篷,连哨兵都懒得上树。
“汉狗就这点儿胆子?”他扯下护面的羊毛围巾,露出左脸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扶意,带前队冲过去,把帐篷拆了给老子当柴烧!”
扶意攥着马槊的手紧了紧:“大人,胡杨林后边是河湾……”
“河湾?”戈乐鲞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起块冰碴子甩向空中,“结得比贵霜王的酒窖顶还厚!”他猛踹马腹,铁蹄溅起冰屑,五千骑兵如黑潮般漫过河道。
当先的骑兵已冲进胡杨林,踢翻了半倒的帐篷——里面哪有军粮?
只有堆得齐腰高的干芦苇,在风里簌簌作响。
徐庶站在山梁后的土坡上,望着戈乐鲞的红旗过了河心标记。
他抬手,令旗在风里刷地展开。
第一支火箭划破天际时,戈乐鲞正笑着骂骂咧咧。
火星落在芦苇堆上,像是点燃了藏在地下的火龙——胡杨林里突然窜起十几道火墙,干芦苇本就浸过桐油,火势“轰”地卷上树梢。
冰面下传来“咔嚓”脆响,河心的薄冰承受不住五千骑兵的重量,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退!退——”扶意的嘶吼被火势吞没。
戈乐鲞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陷进冰缝里,他死死攥住缰绳,却见左边的骑兵连人带马栽进冰窟窿,河水裹着寒气瞬间灌进铠甲;右边的芦苇烧得噼啪响,火星子落在锁子甲上,烫得士兵们鬼哭狼嚎。
他摸向颈间的蓝宝石吊坠,却触到一片灼烫——不知何时,护腕上的黄金被火烤得发红,正烙着他的手腕。
“大人!冰面要塌了!”扶意的马撞过来,戈乐鲞被撞得滚下鞍,膝盖重重磕在冰面上。
他抬头,正看见山梁上那抹青衫——徐庶站在火光里,令旗第二次倒下,战鼓声震得他耳膜发疼。
河对岸突然涌出无数汉军,每人手里举着松明火把,火光照得冰面亮如白昼。
“撤!往南撤——”戈乐鲞扯着嗓子喊,可骑兵的队列早乱成一锅粥。
冰面碎裂的声音像闷雷般滚过,他看着最前面的百人队连人带马沉进河底,血水在冰下晕开,像朵妖异的红牡丹。
等残兵踉跄着爬上南岸时,五千精锐只剩不足三千,戈乐鲞的护腕烫得他几乎握不住刀,刀鞘上的金漆全被火烤焦了。
“扶意,”他嗓音发哑,“点起火把,连夜渡河追击。徐庶那厮……定是怕了!”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却在抖——刚才火光里,他分明看见胡杨林后还堆着几堆未点燃的芦苇,像蛰伏的野兽。
此刻莎车城的箭楼比头道河更冷。
马忠的铠甲上凝着血冰,他踩着战友的尸体爬上女墙,手中长戈挑落一支射向新兵的羽箭。
“张二牛!”他吼向左边的旗手,“把‘忠’字旗竖起来!”话音未落,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垂飞过,在城砖上撞出火星。
“郡守!”亲兵小吴扑过来拽他,“您下去!”
“下去?”马忠反手揪住小吴的衣领,把他拽到墙垛后。
城下贵霜军的喊杀声像潮水般涌来,麻拓的铜锣敲得人心发慌。
马忠望着城下那面绣着金象的战旗——那是贵霜副王的标记,这次攻莎车的,怕不止一万。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血珠在零下的风里瞬间凝结:“看见城楼下那堆土袋没?让老周头带民壮填进去!要是城墙塌了,老子第一个砍你脑袋!”
首波攻城退去时,城墙上躺了三百多具尸体。
马忠踩着结冰的血走到老兵王铁牛身边,那老头的胸口插着三支箭,手里还攥着半块用来砸人的城砖。
“铁牛,”他蹲下身,合上老人的眼睛,“去年你说等打完这仗,要回陇西娶春娘……”
“郡守!”新兵李四的声音带着哭腔,“王伯没了,咱们……咱们打不过啊!”
马忠的刀“当啷”砍在城砖上,火星溅在李四脸上。
“打不过?”他扯下染血的披风,露出胸口那道从左肩到右腹的刀疤,“老子在长坂坡被曹仁追着砍了三十里,刀都卷刃了,不也活下来了?”他抓起王铁牛手里的城砖,举过头顶,“看见这砖没?上边有王伯的血,有李婶子熬的浆糊,有全城百姓的骨头!”他转向颤抖的新兵们,目光像刀子,“贵霜人说破城后要抢咱们的闺女,烧咱们的祠堂——你们是要当缩头乌龟,还是跟老子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
城墙上突然爆发出嘶吼。
马忠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和血冰混在一起,刺得生疼。
他望向东方——那里是疏勒方向,耿恭的援军该到了吧?
可地平线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黄沙,像头饥饿的狼。
而头道河南岸的戈乐鲞正盯着前方——本该伏兵的山坳里,只有几面破旗在风里晃。
“扶意,”他踢了踢地上的焦土,“你说,徐庶是不是把伏兵调去别处了?”
扶意的火把照亮了地面——泥地里有新鲜的马蹄印,却不像是驻军的痕迹。
“大人,”他压低声音,“末将刚才听见林子里有动静,像是……像是挖沟的声音。”
戈乐鲞的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刚要下令后撤,身后突然传来骚乱——几个斥候跌跌撞撞跑过来,脸上全是惊恐:“大人!后边的河道……河道在响!”
徐庶站在山梁上,望着戈乐鲞的营地亮起一片火把。
他摸了摸腰间的火折子,又看了看头道河——冰层下的水流声比傍晚更急了。
“去把张苞叫来,”他对亲兵说,“让他带五百人,今夜子时到河上游……”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住,望向莎车方向的夜空——那里有火光,很淡,却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
山风卷着焦味扑过来,徐庶拉紧了青衫。
他知道,今夜的头道河只是开始——等冰面彻底化了,这河,会变成贵霜人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