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顿时人仰马翻,立刻请了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大夫前来诊视。
可奇怪的是,诸位名医轮番诊脉,却都面面相觑,查不出任何明确的病因。
脉象浮乱无序,时疾时徐,似惊似悸,却又非典型的风寒暑湿之症。开了无数清热退烧、安神定惊的方子,一碗碗浓黑的苦药灌下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不见丝毫效用。
宝玉的高热持续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偶尔惊醒,也是双目赤红,胡言乱语,口中喃喃念叨着些谁也听不懂的疯话:“走了……都走了……枷锁……好重的枷锁……扛不动了……”
“回太虚幻境……救我……渡我……”
这些话断断续续,支离破碎。袭人、麝月等贴身丫鬟听得心胆俱裂,又不敢外传,只能日夜垂泪,精心伺候。
荣国府不得已,动用了最后的情面,恳求宫中派出御医。
御医来了,仔细诊察后,亦是眉头紧锁,坦言此症古怪,非药石所能轻易奏效,只开了些固本培元的方子,暗示需听天由命。
整整九日!贾宝玉就在这反复的高热与谵妄中煎熬,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荣国府刚刚因老太太好转而升起的一点生机,瞬间又被这更大的阴影彻底吞噬。贾母挣扎着病体,守在孙子榻前,老泪纵横,一遍遍喊着“心肝肉儿”,恨不得以身相替。
前两日,王熙凤还强撑着劝几句老太太,可老太太一心只有宝玉这个孙子,丝毫不听,王熙凤如今身子也重了,索性撒手不再过问,只让人预备了棺木只当是冲喜。
然而,就在第九日的傍晚,夕阳残照透过窗棂洒入室内时,奇迹发生了。
贾宝玉周身那持续不退、几乎要将他烧干的滚烫高热,竟如同潮水般,毫无征兆地迅速退去。他赤红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急促混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虽然依旧虚弱迷茫,却已没了之前的狂乱与空洞,只是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仿佛大梦初醒般的恍惚。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好了。
一场险些夺去性命的诡异大病,来得突然,去得更是离奇。贾母院中上下自然是欢天喜地,谢天谢地,只道是祖宗保佑,老太太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但远在扬州的林淡,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他在意的人都安然无恙这就够了。林淡一行人在扬州的日子并不久,主要就是林淡确认了那和尚之死,丝毫没有影响到黛玉,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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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林府,今日府门中开,洒扫庭除,一派忙碌又喜庆的景象。
已出了月子的长媳唐蔓,正精神十足地指挥着仆役们仔细打扫各处,务求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无他,只因老太太和两位小叔子即将从京城回来了!
如今这苏州府里,能主事的也就数她了。
夫君林泽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儿子出生和洗三那两日勉强歇了歇,其余时间几乎都扎在了书房里备考。
婆婆崔夫人呢,如今是一颗心全扑在了宝贝孙儿身上,含饴弄孙,乐不思蜀,旁的事一概不管。
唐蔓对此倒也没什么怨言,反而颇觉欣慰。夫君知道上进总比当个纨绔子弟强不是?除了……公公命人送来的京中邸报,看到三叔林清高中榜眼、家中照例大摆流水席的消息时,唐蔓第一次觉得还在为童生努力的夫君有些凄苦,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同情。
二叔林淡,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的状元,自不必说;三叔林清,如今也是金榜题名的榜眼;就连年纪尚小的四叔林涵,课业也是出了名的好。
这么一比,自家夫君这长房长孙的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也正因如此,她儿子出生都两个多月了,还没个正经大名,就是为了等这位状元二叔回来,给取个名字沾沾“文曲星”的喜气!
在她看来,儿子像哪个叔叔都行,她一点都不挑!只要别像爹就成!
待到林淡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到家,府中顿时热闹起来。
崔夫人先是上前关切地扶住婆母张老夫人,仔细问询旅途是否劳顿,见婆母精神矍铄,康健如昔,这才放下心来。
随即又问起曦儿,得知曦儿会稍晚些随其他家人一同回来参加百日宴,便不再多问,喜滋滋地抱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孙儿给张老夫人看。一对婆媳围着小婴儿,笑得合不拢嘴,满是天伦之乐。
这时,林泽凑了过来,看着祖母和母亲全都围着那小肉团子转,故意贼兮兮地笑道:“哎呀呀,等曦儿回来,瞧见自己在祖母和母亲这儿‘失宠’了,不知道会不会伤心掉金豆豆哦?”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只见二弟林淡、三弟林清、四弟林涵,甚至连他自己的夫人唐蔓,都齐刷刷地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混杂着无语、同情和一点点“你没救了”的意味。
林泽被看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头:“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还是老四林涵心(嘴)地(欠)善良,拍了拍大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大哥,你放心。曦儿就算再‘失宠’,她在家里的地位,稳稳地在咱们哥几个之上。”
他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刀,扎心扎得毫不留情:“不过大哥你啊,今年童生要是再考不过……啧,我估摸着,后院池塘里那几条整天张嘴等食的锦鲤,地位怕都要排到你前头去了。”
林泽:“……”
感觉心口中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