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跛脚道士被发配至京郊皇庄后,因着萧承煊特意关照要仔细盯着,庄头倒也不敢过于怠慢,但也仅止于确保人不死了或是跑了。
因其腿脚不便,分派给他的劳役多是些看菜园、扎草席之类的轻省活计,勉强糊口而已,与从前装神弄鬼、云游忽悠的日子自是云泥之别。
时值五月十五,夜空如洗,一轮满月悬于中天,清辉遍洒大地,将皇庄的屋舍田野照得朦朦胧胧。
常州府地界的夜空格外澄澈,隐约可见南方天幕上,几颗平日黯淡的星辰,今夜竟显得格外明亮,熠熠生辉。与此同时,天边偶有几道流星划过,曳出短暂的光痕,倏忽陨落。
那跛脚道士独自一人蹒跚着来到院中一角,仰头望天。浑浊的老眼在月光下竟似乎清明了几分,他手指无意识地掐算着,嘴唇翕动,喃喃自语:
“怪哉,怪哉……少微四星,明大而黄,这分明是已有贤士在朝,得受重用之象。魁星、七政之星,皆光芒稳定,这是辅臣得力、国运昌隆之兆啊……不对,不对啊……”
他眉头紧紧锁起,脸上露出极大的困惑与不解,“按先前窥得的那一丝半缕天机,明明应是鬼神躁动、群星陨落、天下将生大乱之象……为何?为何如今星象竟显露出四海升平、根基稳固的气象?这……这乾坤何时被扭转了?”
他僵立在原地,苦苦思索,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荒谬又可能的事情,猛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竟抑制不住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充满了嘲讽与一种莫名的释然。
笑过之后,他压低了声音,对着虚空呢喃,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茫茫大士啊茫茫大士……枉你自诩能窥探天机,执棋布局,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恐怕连你也未曾算到,这红尘俗世中,竟真有了扭转乾坤、能改天命之人显世吧?哈哈……哈哈哈……有趣,当真有趣!”
他这番又是自语又是痴笑的怪异举动,到底还是引起了夜间巡逻庄丁的注意。一个庄丁提着灯笼走过来,警惕地喝问:“那老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发什么疯癫?!”
那跛脚道士闻声,立刻又恢复了那副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模样,指着月亮嘻嘻傻笑:“嘿嘿……月亮……好大的饼……星星……亮……”
那庄丁凑近了些,闻到一股酸馊之气,又见他眼神涣散,语无伦次,便嫌弃地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真是个疯老道!还以为撞鬼了呢!”
他见并无异常,也懒得再多理会,只当是这老道又犯了疯病,便提着灯笼继续巡逻去了。
待庄丁走远,那跛脚道士才慢慢收敛了脸上痴傻的笑容。
他再次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星月交辉的夜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佝偻着身子挪回了那间破败的栖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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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
虽因萧承煊之故,林淡对因果之事稍稍放松了些许,但内心深处那根弦却并未完全松弛。
他依旧暗自关注着萧承煊和黛玉的日常起居饮食,尤其是身体状况,几乎是提心吊胆,生怕那妖僧临死前真下了什么阴邪诅咒,或是有什么超乎常理的手段会应验在这两人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风平浪静。
直到那癞头和尚的头七都过了,萧承煊依旧是那副生龙活虎、招猫逗狗的闹腾模样,胃口好得能吞下一头牛;小黛玉也依旧恬静安然,读书写字,偶尔与弟弟嬉戏喂鱼,面色红润,睡眠香甜,未见半分不适。
林淡悬着的心这才真正落回了实处,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或许是受了那妖僧疯言疯语的影响,太过疑神疑鬼了。
他丝毫不知,那冥冥之中或许存在的反噬或因果,并未应在他所担忧的这两人身上,而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在了千里之外的京城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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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荣国府。
自得知贾政被判决流放千里、抄没家产的消息后,史老太君便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一病不起。
她一生要强,撑着的荣国府如今风雨飘摇,最心爱的的儿子落得如此下场,让她如何不痛心疾首?她强撑着为贾政做了些许安排,然后整个春天,她都在病榻上缠绵,汤药不断,气息奄奄,府中上下皆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仿佛随时都要准备后事。
好不容易熬到端午节前,或许是节气的生机触动,或许是终究放不下这满堂儿孙,老太太的病情竟奇迹般地有了起色,从勉强能坐起来喝些粥水,到能到院中走动。贾赦、邢夫人并王熙凤等都稍稍松了口气,府里也难得有了点过节的气息。
然而,就在老太太病情好转,众人刚看到一丝希望之时,一场毫无征兆的灾厄骤然降临——一向被老太太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视为命根子的宝二爷贾宝玉,竟毫无缘由地发起了高热!
这病来得极其凶猛诡异。
前一刻还好好的,和丫鬟们说笑玩闹,下一刻便突然面色潮红,浑身滚烫,直接昏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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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天象,是根据隋书天文志那部分写的,要是有错误欢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