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清冷的白玉墙壁反射着柔和的天光,将殿内映照得一片通明。
宁神檀香的淡雅气息如同有生命的薄纱,在空气中缓缓流转、沉降,无声地滋养抚慰着受创的心神。
殿内陈设极简,唯有一张宽大的白玉云床,一个看似普通却蕴藏着些许道韵的蒲团,以及一张摆放着古朴香炉的小几,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空旷洁净得仿佛能映照出人心的每一丝涟漪。
叶晓晓独自蜷缩在冰冷的云床一角,抱着双膝,将小巧的下巴深深埋入膝盖之间,怔怔地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出神。
沧溟离去前那清冷平淡却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也在她混乱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圈细微而持久的波纹。
“魂源无恙……因祸得福……静修凝神……时候到了自然明了……”她无意识地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冰蓝色的眼眸中依旧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迷茫与一丝残存的惊惧,但那剧烈翻腾的情绪风暴,似乎真的被这简短的话语和此地宁静的氛围强行按捺了下去,暂时蛰伏起来。
她下意识地沉入内视,仔细感知着自身的状态。
魂源深处,那原本因强行觉醒血脉而布满裂痕、几近崩溃的核心,此刻竟真的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磅礴的力量稳稳地包裹、修复、甚至……重塑着。
它不再像过去那样如同一团躁动不安的金色火焰,而是更像一枚内敛了所有光与热、正在沉稳搏动的暗金色太阳核心,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浩瀚而精纯的力量,流淌过四肢百骸,滋养着每一寸经脉与肌骨。
这种感觉无比真实,比她目前记忆中的任何时期都要更加强大、更加稳固。
这种切实的、巨大的好处,与她脑海中那个冰冷无情、掳走她、视她为器物的“魔头”形象,产生了剧烈的、让她无所适从的矛盾。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最深处,如同冰冷的毒蛇,但一种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困惑与动摇,却悄然滋生。
“因祸得福……到底是什么祸?又是什么福?”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柔软衣裙,衣料上流转的淡淡宁神符文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抚,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迷雾。
就在她思绪如同乱麻般纠缠不清之际,偏殿门口那柔和的光线忽然微微一暗,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挡住了部分天光。
叶晓晓立刻如同被惊扰的夜莺,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瞬间收缩,刚刚稍有平复的心跳再次骤然加速!她紧张地望过去,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指尖微微发白。
是沧溟!她去而复返!
然而,这一次,沧溟并未立刻走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殿门口,逆着光,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看到她周身那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内敛而深邃的气息。她的手中,似乎托着什么东西,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柔和光晕与清甜异香。
叶晓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已是冰冷的云床靠背,无处可逃。
沧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恐惧,在原地微微停顿了一瞬,这才缓步走了进来。
她的步伐依旧沉稳无声,踩在光洁的白玉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叶晓晓紧绷的心弦上。
随着她的靠近,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再次弥漫开来,让殿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然而,当沧溟走近,光线清晰地照亮她的面容时,叶晓晓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那双万年寒冰般的瞳孔深处,似乎……与之前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
那冰封般的漠然似乎融化了一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平静的审视,甚至……有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完成某项必要程序后的松弛?
沧溟在云床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叶晓晓依旧苍白、写满惊惧与戒备的小脸上,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评估着什么。然后,她摊开手掌,将掌心的事物清晰地呈现在叶晓晓面前。
那并非想象中可怕的法器或禁锢之物,而是几枚通体晶莹剔透、宛如最上等的青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灵果。
果子不过婴儿拳头大小,形态圆润完美,表面天然生着玄奥繁复的云纹,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一股清甜沁人、直透魂灵的异香从中散发出来,仅仅是闻上一口,便令人精神一振,神魂深处那因恐惧混乱而产生的躁动不安,竟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些许。
“此乃青冥天特有的‘静魂玉实’,”沧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是她特有的那种清冷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的语调,却奇异地没有带来更多的压迫感,“于稳固初生魂源、抚平灵忆波澜、助长神识清明略有微效。你与“她”应该有交流了吧?服下,运转你金乌一族最基础的《曦曜凝心诀》,可助你更快调和体内新生之力,夯实道基,免于力量虚浮、根基不稳之患。”
她的语气依旧是那种陈述事实、不容置疑的命令式,但话语的内容,却不再是冰冷的威胁或强迫,而是带着一种实实在在的、关乎她自身道途根基的关切与指引。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感,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责任的告知与安排。
叶晓晓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几枚散发着诱人光泽和安宁气息的玉实,又抬头看看沧溟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似乎没那么令人恐惧的冷艳脸庞,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预期中的责难、逼问、或者冰冷的禁锢都没有出现,反而是……灵果?还有修炼的指点?
这巨大的反差让她混乱的心绪陷入了一种更加迷茫的停滞状态。她犹豫着,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敢去接。
“惧其有毒?”沧溟眉梢极其轻微地挑动了一下,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似乎觉得她这怯懦的反应有些可笑亦或无奈。
她并未多言,只是随手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静魂玉实,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将其送至自己淡色的唇边,轻轻咬下了一小口。
晶莹的果肉分离,清甜冰凉的汁液微微浸润了她略显苍白的唇瓣,她神色如常地细细咀嚼,然后喉间微动,缓缓咽下。整个过程自然无比,仿佛只是品尝一枚寻常果子。随后,她才将手中那枚被咬了一口的、还残留着细微齿痕的玉实,再次平静地递到了叶晓晓的面前。“此物于我已无大用,于你此刻,正是急需。”
这个简单至极、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的举动,却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瞬间在叶晓晓心中那被厚重恐惧冰封的湖面上,荡开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她看着沧溟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那枚被咬过的、散发着愈发浓郁清香的果子,看着对方那自然无比、毫无作伪的神情……心中那堵厚厚的、名为恐惧与不信任的墙壁,似乎被这看似强硬实则带着某种笨拙的“证明”方式,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依旧是恐惧,但混杂了一丝难以置信,一丝动摇,甚至……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最终,对稳定魂源、平息混乱的迫切渴望,以及对那灵果本能的亲近感,艰难地压过了那根深蒂固的恐惧。
她怯生生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从沧溟的掌心接过了那几枚犹带着一丝对方体温的静魂玉实。
果子入手温润微凉,那奇异的安宁香气愈发扑鼻,让她紧绷的神魂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
“谢…谢谢……”她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微不可闻,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沧溟的眼睛,心跳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沧溟没有回应她的道谢,也没有离开,只是依旧静立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监督她完成某项必要的程序。
叶晓晓迟疑了一下,拿起那枚被咬过一口的静魂玉实,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齿痕处,轻轻咬了一小口。
果肉几乎是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清甜冰凉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化作一股温和精纯、却磅礴无比的灵力洪流,无需吞咽便自行涌入喉中,迅速流遍全身四肢百骸,最终汇入魂源深处。
那感觉舒适得让她几乎要呻吟出来!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骤然得到了甘霖的彻底滋润,神魂深处那因极致恐惧和记忆混乱而产生的躁动与刺痛,竟真的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缓缓抚平、安抚,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梳理一般,变得清晰而安宁了许多。
身体内部那股新生的、还有些难以掌控的磅礴力量,在这股外来的温和灵力引导下,也变得更加温顺听话,与她的神魂契合度悄然提升。
她忍不住又拿起一枚完整的玉实,小口小口地、几乎是贪婪地吃了起来,完全沉浸在了这种魂灵被洗涤、安抚的舒适感中,连紧绷的身体都在不知不觉间彻底放松下来,微微蜷缩的脊背也舒展了许多。
沧溟就站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她吃果子。殿内一时间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叶晓晓细微的、带着满足感的咀嚼声,以及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阳光从殿外透过某种玄妙的结界洒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而温暖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静魂玉实的清甜、宁神檀香的冷冽,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逐渐弥漫开的平和氛围,混合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安的感觉。
这一刻,没有迫在眉睫的追杀与死亡威胁,没有记忆混乱带来的撕裂般痛苦,没有令人窒息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只有一种暂时的、诡异的、却真实存在的平静与安然。
叶晓晓吃完所有果子,感觉浑身暖洋洋、懒洋洋的,一股深沉而舒适的疲惫感混合着魂灵被滋养的满足感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些许生理性的晶莹泪花。
她偷偷地、飞快地抬眼觑了站在面前的沧溟一眼,见对方依旧没什么表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孤松,眼神平静地望着她,既无催促,也无不耐,仿佛一尊沉默而可靠的守护玉雕。
心中那根自醒来后便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难以抑制地松懈了几分。一种模糊的、毫无来由的念头悄然浮现:也许……也许她真的不是来害自己的?至少……此刻不是?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慌忙再次低下头,心跳却莫名地有些加速。
“感觉如何?”沧溟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片逐渐变得柔和的寂静。
叶晓晓吓了一跳,像是被抓住了什么错处般,连忙坐直身体,小手无措地放在膝上,小声回答:“好…好多了。魂源很温暖很安稳,不像之前那样乱糟糟地疼了……思绪也清晰了些,不再总是闪过那些可怕的碎片……谢谢你的果子。”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怯意,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实的感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嗯。”沧溟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这只是预料之中的结果,“既如此,便静心凝神,尝试运转《曦曜凝心诀》,引导药力周天运转,固本培元,莫要浪费了这静魂玉实的效力。”
“哦…好,好的。”叶晓晓连忙点头,如同接到命令般,乖乖地闭上眼睛,收敛心神,尝试运转起金乌一族最基础却也最中正平和的《曦曜凝心诀》。
这一次,或许是静魂玉实的神效,或许是心境确实稍安,功法运转得异常顺畅平和,那新生力量的最后一丝躁动被很好地安抚下去,如同百川归海般,与她自身的魂源、经脉更加水乳交融,浑然一体。
沧溟看着她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呼吸变得绵长平稳,脸上也恢复了健康的红润光泽,周身气息圆融内敛,这才缓缓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到殿窗边,负手而立,默然望向窗外青冥天那永恒宁静的、云海沉浮的壮阔景象。
她的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分明,如同冰雕雪铸,但周身那常年不化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似乎在这一刻,于这片短暂的、诡异的平和之中,悄然融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殿内,只剩下少女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与窗外云卷云舒的万古寂静。
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和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悄然滋生的暖意,如同初春冰雪下悄然探头的嫩芽,暂时降临于此方偏殿,静静地流淌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