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之上,叶晓晓无助而痛苦的啜泣声渐渐低微下去,化作断断续续的抽噎。
长时间的恐惧、混乱与情绪爆发耗尽了她本就脆弱的心神,她蜷缩在池角,肩膀微微颤抖,仿佛一只被暴雨打湿、惊魂未定的雏鸟。
沧溟静立池边,冰蓝色的瞳孔深邃无波,看着那浸在池水中、衣衫尽湿、更显单薄狼狈的少女,沉默了片刻。
她自然能察觉到叶晓晓此刻魂源的极度不稳与心神耗竭,继续泡在这万法源池中,于她恢复并无更多益处,反而可能因心神激荡而无法有效吸收灵气,甚至滋生心魔。
“道尊,”沧溟并未看向青冥道尊,声音清冷地开口,“此间灵气充沛,然她心神耗竭,虚不受补,继续滞留池中已无益。烦请道尊暂避,容我助她涤尘更衣,稳固心神。”
青冥道尊闻言,抚须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自然明白沧溟之意,更衣是其次,借此机会以自身神念仔细探查叶晓晓魂源异状、尝试梳理其混乱记忆才是真。
他起身,手持青竹杖,温声道:“善。老道正需去加固外围禁制,道友请自便。偏殿之内,已备有清净衣物与安神香。”说罢,他身影微微一晃,便如同融入清风般消失于峰顶,将空间彻底留给了二人。
峰顶愈发寂静,只剩下池水轻荡之声与叶晓晓细微的抽噎。
沧溟缓步走到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瑟瑟发抖的少女。
她并未立刻伸手,而是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层极其微薄、却精纯无比的道韵,这力量此刻被她控制得无比柔和,带着一丝清凉镇魂的意蕴,轻轻点向叶晓晓的眉心。
“凝神,静气。”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寒冰坠入心湖,瞬间荡开所有涟漪。
叶晓晓浑身一颤,感受到那抹冰凉之意点入眉心,一股难以言喻的宁静感随之扩散开来,虽然无法立刻驱散所有恐惧与混乱,却如同在狂涛骇浪中投下了一枚定海神针,让她剧烈起伏的心绪奇迹般地平复了许多,抽噎也渐渐停止。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有些茫然、又有些畏惧地看着沧溟。
沧溟收回手指,目光扫过她湿透的、紧贴身体的单薄衣衫,并未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她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下,对着万法源池轻轻一引。
只见池中那青碧如玉液的池水仿佛拥有了生命般,化作一道柔和的水流,缓缓将叶晓晓周身包裹。这水流温暖而清澈,却不带丝毫湿意,反而蕴含着精纯的涤尘灵气,轻柔地拂过她的发丝、脸颊、脖颈、手臂……所过之处,不仅所有的汗渍、泪痕、池水残留被瞬间净化带走,连带着肌肤之下那些因恐惧紧张而郁结的细微气血也仿佛被悄然抚平。
叶晓晓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舒适感的叹息,身体微微放松下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并非寻常的清洗,更像是一种温和的灵气沐体,涤荡的不仅是尘垢,更有几分心神上的疲惫与尘埃。
水流温柔地流淌,掠过她纤细的锁骨、微微起伏的胸口、不盈一握的腰肢、笔直的双腿……最终悄然散去,化作点点灵光没入虚空。
整个过程快而轻柔,并无任何狎昵之感,唯有那精纯灵气带来的舒适与洁净感留存。
此刻的叶晓晓,周身肌肤莹润如玉,因之前的哭泣和池水浸泡而微微泛着粉色,更显娇弱。湿衣尽去,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微微蜷缩,脸上刚褪去些许的恐惧又浮现出来,带着少女本能的羞怯与不安,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沧溟。
沧溟面色如常,仿佛眼前只是一件亟待处理的器物。
她手腕一翻,一套素净柔软的月白色衣裙便出现在手中,材质非丝非麻,触手生温,其上隐有淡淡的宁神符文流转,正是青冥道尊早已备下的衣物。
“抬手。”沧溟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叶晓晓犹豫了一下,身体因恐惧而有些僵硬,但在沧溟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还是怯生生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抱着双臂的手,微微抬起了胳膊。
沧溟动作利落却不失细致地将那月白内衫为她穿上,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凉滑腻的肌肤,叶晓晓便如同受惊般微微一颤,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更深的红晕,呼吸都屏住了。沧溟却恍若未觉,系好衣带,整理好裙摆,整个过程迅捷而安静,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穿戴整齐,叶晓晓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物异常合身舒适,那淡淡的宁神气息让她混乱的心神似乎又安定了一分。但她依旧不敢抬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不知所措。
“随我来。”沧溟不再多言,转身向着峰顶一侧的一座小巧精致的白玉偏殿走去。那是青冥道尊平日静修之所,此刻已空出。
叶晓晓咬了咬下唇,内心挣扎万分。她对沧溟充满了恐惧与不信任,那记忆深处的可怕印象和诡异的熟悉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只想逃离。
但此刻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方才那涤尘灵诀带来的奇异舒适感以及这身衣物上传来的安宁气息,又让她潜意识里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感。
犹豫片刻,她最终还是迈开有些发软的腿,低着头,像个小尾巴一样,惴惴不安地跟在了沧溟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步入偏殿,一股淡淡的、清冷宁神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一静。
殿内陈设简单,仅有一张白玉云床,一个蒲团,一张小几,再无他物,显得空旷而洁净。
沧溟走到云床边,转身看向跟进来的叶晓晓:“坐下,闭目,凝神。我需探查你魂源状况,莫要抵抗。”
叶晓晓闻言,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探查魂源?这在她认知中是最为凶险、最为禁忌的事情!魂源乃修士最根本所在,一旦放开任由他人神识侵入,生死便完全操于他人之手!更何况是面对这个让她恐惧莫名的“魔头”!
“不……不要……”她向后退缩一步,眼中再次充满惊恐与抗拒,“你要做什么?!别碰我!”
沧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显然对她的抗拒有些不耐。
她并未用强,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冰蓝色的瞳孔中幽光微闪:“你记忆混乱,魂源有异,若不查明根源,轻则道途尽毁,重则神魂崩散,沦为痴愚。本座若要害你,何必多此一举?”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事实陈述般的冷静,反而奇异地削弱了几分叶晓晓的恐惧。是啊,以对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真要对自己不利,自己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叶晓晓内心剧烈挣扎,恐惧与一丝微弱的理性在交锋。最终,对自身状况的担忧以及对恢复记忆的渴望,勉强压过了那深刻的恐惧。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赴死般走到云床边,僵硬地坐下,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紧张而剧烈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攥紧了衣襟,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沧溟不再多言,在她对面盘膝坐下。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凝练、却柔和无比的幽暗神光。
这一次,她指尖的神光并非终焉道韵,而是蕴含了一丝她新近领悟的、源自北冥玄女的静之真意,更利于安抚与探查。
指尖轻轻点向叶晓晓光洁的眉心。
在触及的刹那,叶晓晓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触电般想要弹开,却强行忍住了,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如纸。
沧溟的神识,如同最细微的触须,携带着那丝冰冷的宁静之意,缓缓探入叶晓晓的眉心识海,向着其魂源最深处蔓延而去。
一入识海,便觉一片混乱!
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风暴中的雪花,疯狂旋转、碰撞,夹杂着强烈的恐惧、悲伤、痛苦以及那种诡异的熟悉感。
魂源光团本身明灭不定,时而黯淡无光,时而又会突然爆发出极其微弱、却位格高得令人心惊的沉寂波动。
沧溟的神识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混乱的记忆风暴,缓缓靠近那核心的魂源光团。
她的神识甫一接触,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源自本能的排斥力,但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仿佛同源而生的吸引与亲近感也从魂源深处悄然传来,让那排斥力变得犹豫而矛盾。
沧溟心中了然,这定是北冥玄女神魂深度融合后带来的影响。
她加强了一丝神识中的“静”之意境,缓缓渗透进去。顿时,更加清晰的景象映入她的感知:
叶晓晓的魂源深处,仿佛被一层极其淡薄、却坚韧无比的幽暗纱幔所笼罩、封印。这纱幔之上,流淌着冰冷而古老的道纹,其气息……与北冥玄女同源!正是这层纱幔的存在,隔绝、压制了叶晓晓大部分的记忆,尤其是关于北冥苏醒、虚无吞噬者以及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而这层纱幔,似乎正与叶晓晓自身的魂源缓慢地融合着,过程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和混乱的熟悉感,正是因为这融合过程中的摩擦与泄露所致!
沧溟尝试以神识轻轻触动那层纱幔。
嗡——!
一股冰冷而浩瀚的意志仿佛被惊醒,虽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轻轻将她的神识弹开。同时,一段极其模糊的、仿佛源自万古之前的意念碎片,悄然流入沧溟的感知:
“护……契……待……醒……”
意念破碎不堪,却清晰地表达了“守护”、“契约”、“等待”、“苏醒”之意。
沧溟立刻收回了神识,心中已明了大半。
她睁开眼,看着对面依旧紧闭双眼、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的叶晓晓,缓缓收回了手指。
叶晓晓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被捞出来,额间尽是冷汗。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沧溟:“你……你看到什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沧溟沉默片刻,淡淡道:“你魂源无恙,反而因祸得福,比以往更加凝练。记忆混乱,是因一场大劫震动了神魂,灵台蒙尘,加之有外力介入守护,暂时封存了部分记忆,以免你心神承受不住而崩溃。待你境界稳固,神魂更强,自会逐渐恢复,强求反受其害。”
她并未完全说出北冥之事,此事牵扯太大,此刻告知于她,无异于雪上加霜。
叶晓晓将信将疑,但沧璃的话语冷静而肯定,且她自身确实感觉魂源比之前更加稳固有力,只是记忆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雾。这让她心中的恐惧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茫与一种莫名的……空虚感?
“那……那我该怎么办?”她小声问道,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依赖。
“静修,凝神,适应你新的力量。时候到了,自然明了。”沧溟站起身,“此地安全,无人扰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向殿外走去,留下叶晓晓一人坐在云床上,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心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恐惧、迷茫、一丝微弱的安心、以及那萦绕不去的、该死的熟悉感……
殿外,沧溟抬头望向青冥天青色的苍穹,瞳孔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北冥……你究竟在下一盘怎样的棋?而这枚棋子,又该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