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之上,万法源池水波轻荡,氤氲的青色灵气如烟似雾,将一切笼罩在静谧之中。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每一息都流淌得异常缓慢而沉重。
沧溟与青冥道尊皆已入定,一个在浩瀚而沉重的全新力量中艰难探索、稳固根基;一个在默默修复损耗、加固这方天地的壁垒,气氛凝肃,落针可闻。
就在这片沉寂之中——
池水里,叶晓晓那如同墨染蝶翼般的长睫毛,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频率快得惊人,仿佛正被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死死纠缠。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紊乱,胸膛起伏不定,原本红润安详的面色迅速褪去,染上一抹惊悸的苍白,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与温润的池水混合。
“不……别过来……走开……”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痛苦与极度恐慌的呓语从她唇间艰难地逸出,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却瞬间撕裂了峰顶的死寂!
几乎是同一刹那,沧溟与青冥道尊猛地睁开了双眼!四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般瞬间聚焦于池水之中,空气中本就凝重的氛围骤然绷紧,仿佛一张拉满的弓!
沧溟的瞳孔深处,那抹新生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微微流转,冷静地审视着叶晓晓的状态,周身气息沉凝如山。
青冥道尊则眉头微蹙,手中那根青翠欲滴的竹杖无声地握紧了几分,周身温和的秩序之力悄然弥漫,做好了随时应对任何突发变故的准备。
叶晓晓的眉头紧紧锁死,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挣扎。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双手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断断续续的、充满恐惧的呓语再次响起:“黑暗……好多翅膀……冷……金色的血……”
她的意识正从一场深不见底的沉睡中艰难地挣脱,但率先涌上心头的,并非清醒的认知,而是一种混杂着剧烈恐惧、深入骨髓的冰冷、以及某种……破碎而模糊的熟悉感的混乱浪潮!记忆如同被打碎的琉璃,散落一地,闪烁着刺眼却无法拼凑完整的光斑。
下一秒,她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充满了极致迷茫、恐慌与脆弱的眼眸。瞳孔涣散,失去了焦距,仿佛一个在无尽虚无中漂泊了万载的灵魂骤然被抛回现实,对周遭的一切感到无比的陌生与骇然。眼底深处,残留着未能散去的惊悸阴影,以及一种……奇怪的、无法解释的熟悉感,这熟悉感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加剧了她的混乱与不安。
她的目光涣散地、毫无目的地扫过上方那片缓缓旋转着玄奥青色符文的奇异天穹,扫过周围氤氲的、带着磅礴生机的灵气与完全陌生的环境,最后……猛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定格在了池边那张冷艳苍白、正静静凝视着她的脸庞上——沧溟的脸!
四目相对的瞬间,叶晓晓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寒刺骨的恐惧如同最毒的蛇,瞬间窜遍她的全身,让她如坠冰窖,血液几乎冻结!这恐惧如此深刻,如此本能,仿佛烙印在灵魂最深处!
但同时,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诡异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流,在她混乱的心绪中悄然涌动。
这张脸……这冰冷的气息……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不,不仅仅是见过……某种更深层的、无法捕捉的联系……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猛烈碰撞,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神魂仿佛都要被撕裂!
“啊——!!!”
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喉咙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混乱的尖叫,猛地从叶晓晓口中迸发出来!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恐怖力量击中,猛地向后疯狂缩去,溅起大片青玉般的池水!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混乱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是…是你!!”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瞳孔紧缩如针尖,死死地、却又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茫然盯着沧溟,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索命的厉鬼,又像是在看一个……模糊的故影?“魔…魔头?!不……不对……你是……我……我认识你?……不!走开!离我远点!!”
她的记忆出现了巨大的、令人绝望的断层与混乱!
深刻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告诉她,眼前这个气息冰冷的女人极其危险,与她记忆中某些最黑暗、最痛苦的碎片紧密相连!但另一种微弱却顽固的感知又在嘶吼,告诉她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她们之间似乎……并非纯粹的敌对?某种共同经历过大恐怖的、难以言喻的联系感,如同雾中看花,模糊却真实存在。
这种矛盾将她彻底推向崩溃的边缘!
沧溟静静地看着她,瞳孔中波澜不惊,对于叶晓晓这激烈而混乱的反应,她似乎早有预料。
那深邃的眼底,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但那情绪瞬间便被更深的冰冷所覆盖。
她并未立刻回应,只是依旧维持着那副冰冷淡漠的样子,仿佛一座万古不化的冰峰。
一旁的青冥道尊见状,轻轻叹息一声,温声开口,声音中蕴含着安抚心神的柔和力量:“孩子,定心凝神,莫要惊慌。此地乃是老道的道场‘青冥天’,乃是清净安全之所。你此前魂源受损,灵识震荡,方才在此圣地疗愈沉睡。如今初醒,灵台未明,记忆有所紊乱乃是常情。你且静静感受自身,是否比之前安泰许多?”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试图抚平那剧烈的恐慌。
然而,叶晓晓此刻已被巨大的恐惧和混乱的熟悉感所淹没,根本难以冷静。
她的目光在沧溟和青冥道尊之间飞快地、慌乱地移动,最终大部分时间还是死死锁定在沧溟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疗伤?沉睡?”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强烈的、不知所措的质疑,“你们……你们到底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我好像记得你……”她看向沧溟,眼神痛苦而迷茫,“很可怕……但又好像……不是那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头好痛!!”她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钢针般穿刺着她的意识,让她无法思考。
巨大的委屈、恐惧、混乱以及对记忆缺失的无助,瞬间淹没了她刚刚苏醒、尚且脆弱不堪的心神。
沧溟终于动了。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池中瑟瑟发抖、泪眼朦胧、陷入巨大混乱的叶晓晓。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沉凝的缓滞,周身那内敛却令人心悸的幽暗道韵自然流露,使得周遭的光线都仿佛微微黯淡,空气变得沉重。
这股无形的压力,让叶晓晓的恐惧瞬间再次攀升,她猛地向后缩去,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池壁,退无可退,只能睁大那双充满恐慌与迷茫的眼睛,如同受惊又困惑的幼兽般看着沧溟。
“看来,那一场劫难,震伤了你的神魂,扰乱了灵忆。”沧溟开口,声音清冷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镇定力量,“本座若要对你不利,你早已形神俱灭,岂会容你在此处安然疗伤,聒噪不休?”
她的目光扫过叶晓晓那布满泪痕、写满恐惧与迷茫的脸,继续道:“带你离开险地,是为履约。此地疗伤,是为护你魂源不散。至于你缺失的记忆……”
她微微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幽光,“待你神魂稳固,灵台清明,自会逐渐归位。此刻,胡思乱想,徒增困扰,于你无益。静心凝神,感受此池生机,稳固自身才是正途。”
她的语气依旧冰冷,甚至带着命令的口吻,但话语的内容,却与她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以及叶晓晓本能中的恐惧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矛盾。尤其是“履约”、“护你”以及关于记忆恢复的解释,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触动了叶晓晓混乱意识中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
但巨大的恐惧和混乱的熟悉感依旧主宰着她。她只是拼命摇头,泪水流得更凶,语无伦次:“履约?什么约?护我?你……你明明那么可怕……我为什么觉得你有点熟悉?不对……到底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逻辑的混乱加剧了她的痛苦和恐慌。
青冥道尊再次温声开口:“孩子,沧溟道友所言句句属实。你且内视己身,魂源是否比之前更为稳固凝练?体内可还有剧痛不适?信任你的本能,此地无人会伤害于你。”
叶晓晓闻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下意识地依言内视自身。果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之前那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魂源,此刻竟变得异常稳固,甚至……比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凝练?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生机正源源不断地从池水中涌入,滋养着她的四肢百骸、经脉紫府。
这种切实的、巨大的好处,与她认知中“魔头”的行为以及那深刻的恐惧感产生了剧烈的冲突,让她更加迷茫和混乱了。
她抬起头,看看神色温和、气息祥和的青冥道尊,又看看一旁面无表情、气息深不可测、令她本能恐惧却又诡异熟悉的沧溟,小脸上写满了挣扎、痛苦、不知所措和深深的迷茫。
记忆的断层与混乱让她失去了所有判断的依据,那种矛盾的熟悉感更是像毒药一样侵蚀着她的理智。
“我……我想不起来……好多碎片……好乱……”她最终哽咽着,抱着双臂,将脸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发出了无助而痛苦的啜泣声,“我只觉得……好害怕……又好熟悉……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她的哭声充满了委屈、恐惧与一种无法理解的矛盾痛苦。
峰顶的气氛,因叶晓晓这突如其来的、基于记忆混乱与矛盾熟悉感的激烈反应,而变得愈发微妙、复杂与令人揪心。
沧溟沉默地看着那缩在池角哭泣、被自身记忆折磨的少女,冰冷的容颜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眼底最深处,那一抹极淡的幽暗,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青冥道尊则轻轻摇头,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深知此事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