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镇魂域破碎的青色光点,如同夏夜流萤,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却带不走那份弥漫在峰顶的、沉重而崭新的寂静。
万法源池水波轻荡的细微声响,远处青色天穹之上秩序符文流转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嗡鸣,此刻反而衬得这片空间愈发宁静,仿佛暴风雨过后,万物屏息的刹那。
沧溟缓缓收回手掌,指尖那缕凝练到极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暗道韵如同归巢的夜枭,悄然敛入体内,蛰伏于经脉紫府的最深处。
她静立池边,身形挺拔如孤峰寒松,周身气息已与片刻前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深渊般的内敛,仿佛所有的狂暴、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都被强行压入了无底之渊,表面平静无波,其下却潜流暗涌,蕴藏着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
她细细体悟着体内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洪流。熟悉的是那份湮灭万物、送归终焉的寂灭本质,陌生的是其浩瀚的程度、精纯的质地、以及那份沉重如天的驾驭之感。
这股新生之力,其磅礴如星海旋转,其精纯如太初混沌分离时第一缕先天之炁,却又沉重得如同背负了整个不周山岳!
每一次心念引动,每一次灵力周天运转,都需耗费极大的心神与坚不可摧的意志去小心翼翼地引导、去如履薄冰地驯服,仿佛稍有松懈,便会被这头初步降伏的洪荒巨兽反噬自身,堕入万劫不复之境。
那缕北源力已与她自身的道痕完美交融,再无分彼此,水乳交融般化为了她道基最核心、最本源的一部分。
然而,在这完美融合的最深处,一道冰冷而深邃、仿佛由最纯粹的“无”构筑而成的法则印记,却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核心。它沉默着,并无恶意,却像一位至高无上的监督者,一位沉默的见证者,时刻提醒着她这份力量的源头何其古老与恐怖,提醒着她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与未来所需承担的重任。
深入神魂的极致疲惫如潮水般阵阵涌来,那是意志极度透支后的虚脱与空乏,仿佛整个神魂都被掏空,只余下一具承载着过于强大力量的空壳。
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感,却也如历经亿万载锤炼的先天神铁般,沉甸甸地、坚不可摧地沉淀在她心海的最深处。
这是一种本质的蜕变,是生命层次的跃迁所带来的绝对自信,尽管这自信背后,是如临深渊的警惕。
她抬眸,瞳孔深处,那抹新生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幽暗缓缓流转,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个黑洞。
这双眼睛映照出的世界,已然呈现出另一重更本质、也更近乎残酷的真实维度。
她能“看”到万法源池那磅礴生机流转不息之下,每一缕生机深处都蕴含着的、不可逆转的细微“终结”之意;能“感知”到青冥天那坚固无比的秩序壁垒运转时,那存在于法则衔接处、微不可察的“寂灭”间隙与熵增的必然。
世界在她眼中,不再是表象的生灭荣枯,而是一切存在皆指向最终归宿的、冰冷而宏大的法则图谱。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身旁池水中依旧沉睡的叶晓晓。
此刻的叶晓晓呼吸平稳悠长,面色红润安详,周身笼罩在源池温和的青碧光辉之中,仿佛正沉浸在一个无忧无虑的美梦之中,万法源池的力量正以最柔和的方式,滋养修复着她受创的肉身与震荡的魂源。
然而,凭借那新生蜕变后的、近乎直指本源的感知力,沧溟却能隐约察觉到,在叶晓晓眉心那枚愈发深邃内敛、仿佛由最古老的黑玉雕琢而成的符文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位格高得令她此刻都感到心悸的意志,正如蛰伏的太古龙卵般,缓慢而坚定地苏醒、壮大。
那并非充满恶意的复苏,更像是一种古老的、遵循着某个不可言喻的永恒契约的本能回归,是更高层次存在留下的后手与锚点。玄女……从未真正离去,她只是以另一种更彻底、更隐秘的方式,更深地蛰伏于此,等待着某个契机的完全降临。
一声轻微的、带着疲惫的咳嗽声打断了沧溟的凝视。青冥道尊缓缓调匀了气息,脸色虽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已恢复了平日的温润与洞察。
他看向沧溟,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审视,有对她成功渡过此劫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了某种既定命运轨迹正在缓缓展开的凝重。
“恭喜道友,破而后立,于万丈深渊边缘勒马回缰,道途更进一层,窥得前所未有之新境。”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力竭后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温和与平和,如同抚过万古青山的微风,“融合源力,初步驯服此番新生之道韵,此等逆天机缘与坚不可摧之毅力,纵观千古,亦属罕见。道友之道心坚凝,确非常人所能及。”
沧溟微微颔首,眼中波澜不惊,算是回应。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纯粹漠然,多了一丝历经劫波后的沉凝与力量感:“多谢道尊倾力护法,维系此间不坠。此番若无道尊不惜损耗本源,构筑壁垒,隔绝内外,稳固方寸天地,沧溟恐难抗反噬,十死无生。此情,我记下了。”她坦然承认这份护持之功,尽管她心如明镜,对方出手绝非单纯出于善意,其中必然牵扯着更深层的因果与算计。
青冥道尊抚须,目光再次细致地扫过她周身那虽极力内敛、却依旧如深渊般令人望之心悸的气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惊叹与忧虑,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道友不必客气,分内之事。然,福兮祸之所伏,古之明训。北冥,位格极高,玄奥莫测,直指大道本源之寂灭。其力虽助道友重塑道基,推开一扇通往更高境界之门扉,然其重如山岳,其意如无底深渊,驾驭起来,恐非易事。日后修行参悟,需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稍有不慎,心魔骤起,便有道韵反噬之危,轻则道行倒退,重则……有被其浩瀚真意同化,渐失本我,沦为大道载体而非执道之人的风险。此中凶险,尤胜于此前雷劫心魔,道友务必慎之又慎。”
他话语中的告诫之意可谓语重心长,字字句句皆点明了这力量背后隐藏的巨大隐患与沉重束缚。这力量是一把双刃剑,赐予通天伟力的同时,也在她道途之上悬起了达摩克利斯之剑。
沧溟眼中那抹深邃的幽光微微一闪,旋即恢复平静,淡然道:“道尊之言,金玉良言,沧溟谨记于心。然,力量本无分善恶,唯在御者之心。剑可杀人,亦可护生。此道既是我所选之路,纵前方是千难万险,万丈深渊,我自一力承之,无悔无怨。”
她的道心历经此番涅盘锤炼,已如万古玄冰,愈发冰冷坚定。既然选择了这条通往至高寂灭的道路,她便绝不会因前路艰险而后退或彷徨,唯有斩断一切犹豫,一往无前。
青冥道尊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此事。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
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池中叶晓晓,神色瞬间变得愈发凝重,眉头微蹙:“至于这女娃……北冥神魂虽只苏醒片刻,然其位格至高,即便一丝真灵意蕴,亦与此身融合更深,其魂源本质已发生根本性蜕变,宛如璞玉经受神匠初步雕琢,未来是福是祸,缘法如何,殊难预料。她身系之秘,牵扯之因果,其盘根错节、深远广阔之处,恐远超你我现在所能揣度。
那‘虚无吞噬者’虽暂退,然其背后所牵扯的深层虚空势力,以及此番惊天动地的动静可能吸引而来的、来自其他不可知域的窥探目光,绝不会善罢甘休。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看向沧溟:“青冥天虽自成一方规矩,可暂避世间纷扰,然绝非久留之地、万全之所。老道需即刻闭关,全力修复此番损耗之本源,并需不惜代价,进一步加固此间天地壁垒,以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更猛烈的冲击。道友亦需争分夺秒,尽快稳固新生境界,熟悉掌控这份新生之力,使之如臂指使。待你二人状态稍复,元气略有恢复,需早做打算,寻一稳妥时机,离开此地,方为上策。”
沧溟沉默片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她的思忖而凝滞了数分。
她深知青冥道尊所言非虚,字字句句皆切中要害。玄女的苏醒,虚无吞噬者的出现与退走,已然如同巨石投入命运长河,打破了某种维持千古的微妙平衡,掀起了难以估量的巨大波澜。
她们此刻,就如同风暴眼中暂时平静的一叶扁舟,四周皆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的未知危险。停留越久,变数越大,将青冥道尊乃至整个青冥天拖入更深旋涡的可能性也越大。
“我明白。”她简短回应,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随即,她不再多言,径直于池边一方光滑青石上盘膝坐下,闭上双目,屏息凝神,意守紫府,开始全力运转新生的道。
刹那间,她体内那如同幽暗星河般浩瀚沉重的力量被缓缓引动,沿着玄奥复杂的全新周天路径开始运转。
每一次引导,都需耗费巨大的神识与意志,仿佛在拉动一根根锈蚀万古的青铜巨链,缓慢而坚定地拖拽着那桀骜不驯的力量洪流。
她细细体会着力量流转时对经脉、穴窍、紫府带来的那种既充满磅礴力量感、又带来极致负荷的微妙感觉,小心翼翼地磨合、适应、巩固着对这全新力量的掌控权。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急不得,却也慢不得。
与此同时,她始终分出一缕神识,如同最警惕的暗哨,时刻关注着池中叶晓晓体内那丝沉寂意志的细微变化,以及青冥天外虚空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法则波动。
另一侧,青冥道尊也于不远处静坐下来,手中那根青翠欲滴的竹杖横于膝上,双手结印,口诵古老道言。周身柔和而浩瀚的秩序之力缓缓弥漫开来,与整个青冥天的本源产生共鸣。
肉眼可见的,峰顶周遭的虚空之中,无数比之前更加繁复、更加古老的青色秩序符文悄然浮现、交织、重组,如同一位最高明的织工在修补加固着天地的经纬,道道隐晦而强大的屏障正在层层生成。
他的脸色肃穆,显然此举消耗甚巨,但为了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他不得不如此。
时间在两人寂静的修炼与布防中悄然流逝,峰顶唯有灵力流转的微弱嗡鸣与法则加固时的空间涟漪在无声荡漾。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数个时辰。
万法源池中,一直沉睡的叶晓晓,那长长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鼻翼微翕,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慵懒与茫然的嘤咛,一直平稳的气息也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她,似乎即将从那个深沉的、被精心呵护的睡眠中苏醒过来。
沧溟与青冥道尊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睁开了眼睛。四道目光,瞬间聚焦于池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