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一事后,宫里风平浪静了三四日。
李玉却晓得,越是这样,越像暴雨前的闷雷——慈宁宫那边,断不会听不见风声。
果然,初五未正,养心殿刚散早朝,外头小太监便一路小跑进来:“老佛爷口谕,请皇上、皇后并紫薇格格,申正到慈宁宫用茶。”
皇帝听罢,只轻轻“嗯”了一声,眼底却浮出极浅的倦色。
富察氏替他整了整朝服领口,低声道:“皇额娘心疼皇上,不会当众给您难堪。可那两位民间剑师……”
皇帝抬手,止住了她后面的话。
“朕自有分寸。”
……
慈宁宫地龙早燃,沉水香里混着藏佛香,厚甸甸地压人。
老佛爷着暗紫团寿纱衣,手捻一串伽楠木佛珠,倚在软榻上。
皇帝、皇后先请了安,紫薇随后跪下行礼——
她今日着月白缎绣折枝海棠,鬓边只一枚珍珠簪,素净得近乎刻意。
“起来吧。”
老佛爷声音温软,目光却落在紫薇脸上,像一把极细的银钩子,要把人藏住的秘密钩出来。
“听说,御花园里新来了对江湖儿女,剑舞得好,连皇帝都龙心大悦?”
皇帝欠身:“回皇额娘,是济南府荐的艺人,端阳宴献技,倒还伶俐。”
“伶俐到能直呼格格芳名?”
老佛爷轻笑,指尖拨过一颗佛珠,“啪”一声脆响。
殿内瞬时鸦雀无声。
紫薇心口一紧,指尖在袖口里掐进掌心。
富察氏忙起身,含笑岔开:“皇额娘慈明,原是杏影那孩子顽皮,先问了姐姐名字,民间人嘴快,听去了也不为奇。”
“皇后向来敦厚。”老佛爷淡淡一句,把富察氏也按回座上。
她抬眼,目光复又锁住紫薇:“丫头,你过来。”
紫薇只得趋前两步,跪在老佛爷膝边。
伽楠木佛珠被按到她手心里,一颗一颗,凉得像冰。
“你小时候,哀家抱过你。”老佛爷声音低下来,似在追忆,“那时候你娘还在,她弹琴,哀家便说:‘这孩子眉眼像先帝。’”
皇帝垂眸,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钩。
“先帝在时,最恨后宫与外边不清不楚。”
老佛爷话锋一转,指尖抬起紫薇下巴,“你如今身子刚好,若再被些不三不四的人撩了心,将来苦的,是你自己。”
一句“不三不四”,像把刀,贴着皮肉,却不见血。
紫薇抬眼,眸子澄澈:“回老佛爷,紫薇省得。”
“省得就好。”老佛爷忽而笑了,抬手示意宫女,“哀家新得的‘雪里红’,赐给格格。”
鎏金小盒打开,是一枚胭脂,颜色却冷,像雪里渗了血丝。
紫薇双手捧过,叩首领恩。
皇帝眉心微动,却终究没开口。
……
茶未凉,老佛爷又道:“端阳宴那日,哀家也想瞧瞧新鲜。传口谕——
柳青、柳红,改到慈宁宫前殿先试一场。
若入得哀家的眼,再进乾清宫不迟。”
一句话,把御前剑舞,生生压成了慈宁宫杂耍。
皇帝抬眼,第一次声音含了锋:“皇额娘,旨意已下,朝令夕改,恐伤国体。”
老佛爷慢慢阖眼,佛珠声复起,一下,一下,像更漏。
“皇帝,哀家老了,只想多瞧一眼热闹。国体不伤,伤的……是人心。”
殿中沉水香骤然重了几分,压得人骨缝生疼。
……
出宫时,日已西斜。
紫薇跟在帝后两步远,低头看那盒“雪里红”。
富察氏回身,轻轻握住她手腕:“别恼,老佛爷是护你。”
紫薇抬眼,残阳照在她瞳仁里,像两簇不肯熄的火。
“娘娘,我不恼。我只是忽然明白——
在这紫禁城里,连一朵海棠,都得先经过慈宁宫的风。”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
“可风再大,也总有缝隙。”
富察氏一怔,顺着她目光望去——
宫墙拐角,一株早开的木槿,不知何时已探出红蕾,颤颤巍巍,却执意要往高处攀。
回到住处,紫薇将那盒“雪里红”放在妆台上,目光落在它上面许久。柳青柳红听闻此事后,气得满脸通红,柳红跺脚道:“这老佛爷也太欺负人了,好好的御前剑舞,怎么就成了慈宁宫杂耍!”柳青则皱着眉头安慰道:“妹妹莫急,咱们且去慈宁宫一试,说不定能让老佛爷改变主意。”
紫薇看着他们,眼中闪过坚定:“两位姐姐放心,咱们就按原计划,把剑舞舞出风采。老佛爷想打压,咱们偏要闯出这宫墙的缝隙。”
端阳宴前一日,柳青柳红加紧排练,紫薇也在一旁出谋划策。而皇帝那边,虽未再与老佛爷就此事争执,但也暗中关注着,他深知紫薇的性子,也期待着这对江湖儿女能在慈宁宫前殿惊艳众人,打破这宫墙内无形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