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晔山,地处江宁城以东,山势虽不险峻,却因靠着揽月山下那条灵脉的细微分支,终年云雾缭绕,灵气氤氲,勉强算得上一处仙家福地。
论起灵气的浓郁程度,在依附于王家的诸多附庸家族之中,也仅次于萧家所占据的云浮山。
只不过此地与繁华的江宁城隔着泷江天堑,泷江浩荡宽阔,是三江之一,江水波涛汹涌,寻常凡人渡江艰险,行事多有不便,好在路家后来修建了船坞码头,这才能分润城中些许利益,家族也因此日渐兴盛。
“蠢货!”
路家正堂之中,路四通低喝一声,竭力压抑着心中愤怒,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身前的长子。
路四通身为筑基修士,道基稳固,面容看上去只是中年,他并非世家子弟出身,而是从一介毫无根脚的散修挣扎而起,当年拖家带口,历经艰险才投奔了王家。
凭借其过人手段,审时度势,硬是在十数年间,将路家从无到有发展至如今规模,在附庸家族中已算佼佼者。
可子嗣传承之事,却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路四通这一生,前前后后纳了上百房妾室,所育子嗣也有数十,可除了长子路安笙身具五灵根之外,竟再无一人得幸承继灵根。
也正是因为这唯一的独苗,路四通对这个长子的态度,从最初因其灵根低劣的毫不在意,逐渐变作了复杂难言的期望。
他前后投入无数资源,硬生生将路安笙的修为堆到了炼气三层,可正是他这份逐渐转变的纵容和期望,让路安笙行事愈发嚣狂跋扈,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可以说,路家如今在附庸家族之间备受排挤,少有人愿意与之往来,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拜这路安笙所赐。
此时路安笙虽然跪在地上,神色却毫无悔改之意,只淡淡望着那个被其称作父亲的男人,心里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什么责罚。
路四通竭力压抑着心中怒意,一把将身下形制奢华的木椅拍作齑粉,起身呵斥道:
“为父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路四通心中百感交集,静静等着路安笙的答复,可后者却像是并未意识到他自己的行为会给家族带来多大的危害,只仰起头,开口道:
“父亲何必如此?那女子不过是一凡人,死了便死了,况且父亲不是一直念叨着,一旦那女子诞下子嗣,陈家便与王家联系更甚,眼下那女子死了,父亲便无需担忧了。”
他不说这番话还好,此话一出,路四通的脸色顿时难看不已,只听一声脆响,路安笙顿时倒在地上,右脸肿大一圈。
路四通这一下还是收力了,毕竟路安笙不过炼气三层修为,若是结结实实挨了他全力一掌,恐怕早已脖颈折断,头颅爆裂而亡。
路四通气极,微微颤抖着手掌,冷冷望着路安笙,沉声道:
“你平日胡作非为也就罢了,为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王家之人动手。”
眼见路安笙挣扎着想要爬起,路四通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继续道:
“你不喜读书,对江宁城几个家族的由来不甚了解,更不知他王家为何能有今日这般六县地界。”
路四通叹息一声,俯下身子,捏住路安笙的下颌,低声道:
“你不清楚,但为父心知肚明……他王家能有今日,离不开杀与伐,江宁城中有不少随王家迁徙而来的凡民,若是你平日肯打探,就定然会知道,他王家是万万不会容忍族中嫡系被人这般暗害的,哪怕……只是一个凡人。”
路安笙眼神闪烁,感受着那只手的力道愈来愈大,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路四通却只是轻叹一声,凄然一笑,低声道:
“笙儿,或许你选择生在我路家,便是一个错误。”
言罢,只听咯吱几声令人牙酸的声响,路安笙起初还能挣扎,可他的力量太过孱弱,只胡乱在路四通脸上挠了几下,将他的头发抓得有些散乱。
路安笙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不敢相信,一向容忍他为非作歹的路四通,此次竟这般狠绝,可此时懊悔已经为时太晚,只能在路四通手中渐渐失去了气息。
也便在他生机断绝之际,一道墨色身影轰然破碎了姜晔山上的法阵,径直坠在了路家大堂之前。
路四通松开手,面色如常,走出大堂,止住四周喧哗,拱拱手,放低了身段,恭敬道:
“路家家主路四通,见过承颖长老。”
王承颖冷冷望着他那张脸,沉声道:
“路家主倒是毫不意外?”
路四通俯身更甚,再度恭声开口:
“长老明鉴,小人也是才得知劣子所作所为,愿奉上族中一应法器灵物,只为恳求王家宽恕,我路家经此一遭,定会诚心悔过。”
周遭的路家子弟虽不知道家主缘何这般动作,但听其话里意思,也是明白定然是家中冒犯了主家,当即哗啦啦跪下一片,齐声哀求道:
“恳请主家宽恕,我等定然诚心悔过。”
王承颖却是并未有过一丝动摇,只淡淡望着身前几乎伏地的路四通,神识却逐渐感知到大堂当中的异样。
路四通眼观鼻,鼻观心,察觉对方神识于堂中停滞,当即沉声开口道:
“犬子顽劣,品性不足,小人一早便知,却因念其乃是小人数十子嗣中,唯一一个身具灵根者,对其管教不严,致使其屡屡犯禁,更是犯下弥天大祸,是以小人才痛下心来……”
路四通的声音不大,周遭的路家子弟也多是凡人,难以听清他在说什么,即便少数几个听见的,也只是竭力压着心中波动,不敢有丝毫表现。
却见王承颖冷冷一笑,朗声道:
“路家主倒是足够狠心,不过哪怕你亲手了结了长子的性命,却也依旧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此言一出,四下骇然,无数双眼睛落在路四通身上,令他抬头不是,不抬头也不是,只得重重一叩首,沉声道:
“小人也只是为了家族考量,犬子行事太过嚣狂,如今生出如此祸端,我路家已是罪责难逃,难辞其咎,与其寄希望于他能改过自新,倒不如就此以命抵命,也算为王家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