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佛寺之事过后,就再也没有听到有关薛飞流的消息。
直到一日边境传来急报,西羌人背信弃约攻下北域,黑甲军惨遭埋伏伤亡惨重。
宫人们又开始在院子里嚼舌根:“我父亲在兵部做事,他说这次北域死了不少人,就连那薛家的小魔头也受了重伤。”
“那可不是简单的重伤,小魔头是被人砍下了右臂,我那亲戚亲口同我说的。”众人瞠目讶然。
“他可是薛家自诩年少有为的将军,如今失了右臂,不就是个废人了?薛家可从不养废人。”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语气中没有对薛飞流断臂的惋惜之意,反倒是谈笑风生,仿佛边境战事与他们毫不相干。
花娥见她停下脚步迟迟不动,小声上前道:“帝姬,要不奴婢去说说他们,他们整日不干正事,还敢在这院子里议论朝堂之事,真是不要命了!”
“不必了。”姜祈年一手拦住她,沉声道,“他们所言可是真?”
她与薛飞流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却看出此人做事轻狂但秉性不坏。此番遭遇重创,不知他能否挺过去。
花娥低眸叹道:“小魔头……不,是薛将军,他其实也是可怜人。自北域归来,王上虽没重罚他,但也撤去了他黑甲军主帅一职。薛家因此彻底放弃了他,而后他生母病重离世,如今他白日待在寺庙里睡觉,夜里则在酒肆沉迷,彻底颓废了。”
“寺庙?”姜祈年眸光一闪,“可是玉佛寺?”
“正是,他一个杀戮成性的武将竟然也会信佛。”
难不成薛飞流真相信了当初的戏言?
花娥道:“奴婢还听说此番去北域王上本是派了谢大人去护送和谈金。可偏偏薛将军与他不对付,屡次上奏要去北域,王上这才改了人选。若此番是谢大人在,或许就不会出这些事了。”
谢展又不是救世主,怎能提前算出西羌人会背信弃义,但薛飞流执意要去北域,怕不是因抢功那么简单。
姜祈年大步回房换上了便衣。
“帝姬这是要出宫?”
“去趟玉佛寺。”
花娥跪在她身前劝道:“帝姬,您前些日子刚被罚了禁闭,如今可别再惹出乱子了。”
她拍了拍花娥的脑袋道:“放心,我此去玉佛寺是为北域百姓超度亡灵,也为我南靖祈福,父王知晓也不会怪罪的。”
花娥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她,虽说萧王后不常来看她,但好在南靖王对帝姬极为宠爱。
夏末初秋,空气透出些许萧条之意,玉佛寺外那棵楸树上粉紫色的花早已落下。
还未走到大殿,便闻得一股浓郁的酒气从蒲团上那个侧卧着的乞丐身上传来。
乞丐嘴里嘟囔着:“菩萨,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话了。”
姜祈年脚步停下,眉头微蹙,再看向这个满身酒气的乞丐,他的右边袖筒是空的,竟然真是他。
二人其实是陌路人,只是当初在玉佛寺曾有过一面之缘,姜祈年一叹,他也是个可怜人,这些菜就算是尽了当初的情谊。
她将食盒放在了供桌之上,双手合十拜了拜,随后转身离开。
“可以别走吗?”
姜祈年转过头,少年满头蓬乱的头发,眼微红盯着她,脸上露出一道贯穿可怖的刀疤,全然不似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姜祈年犹豫蹙眉:“你在同我说话?”
少年用左手撑起整个身子,靠在供桌旁苦笑道:“菩萨,你不是答应我,要让我将心里的话都同你说?”
姜祈年脑袋发懵,双拳微握,薛飞流难道一早就知道……
“原来菩萨长这样啊,还挺好看。”少年拍了拍他身边的蒲团示意她坐下,“不要害怕,你听过我的真心话,应当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
姜祈年坐下身问道:“薛将军当时发现了我,为何不拆穿?”
他抓起馒头啃了起来,像是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会相信佛像会开口的胡话?起初是想试探你,但后来发觉,你并无恶意,干脆将计就计。”
看样子,他不像是会拉着她一同寻短见之人,姜祈年松了口气,双手抱着腿聊起。
“其实那日我并非故意隐瞒将军,只是当时没有找到机会离开。”
“菩萨,你知道吗,你其实是我第二个朋友。”薛飞流的眼若星辰闪烁,“从小到大,身边之人都敬我怕我,没一个能说真心话的。十岁那年我遇到了第一个朋友,原来有朋友那么好,我们聊了三天三夜的话,意犹未尽。”
“那将军的这个朋友眼下在何处?”
薛飞流眸光掠过一丝悲凉,摇头道:“他姓樊,十年前他去了趟北域就再没回来过。”
原来,这才是他几次自请去北域的缘由。
“只可惜了,此番去北域还是没能找到他,就连我的右臂也陪着他一同留在那儿了。”薛飞流调侃自己。
这故事凄凉,姜祈年垂着眸问道:“那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少年收起快要流下的泪花,盯着自己的左手:“没了右臂那就练左臂,大不了从头来过。等我去北域找到了他,就同他秉烛夜谈,将这十年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他。”
薛飞流灿然一笑,他心中清楚其实那位故友或许早不在人世,可希望,人活着不正是需要这样的希望嘛。
“那我就祝将军此行一切安好。”姜祈年微微一笑。
“菩萨,你叫什么名字?”
姜祈年同样卸下了她的盔甲:“我叫祝余,是个仵作。”
“仵作,很有意思。”薛飞流自语念叨,放下手中那半个馒头,眼眶微红笑道,“小仵作,虽然我们此生只见过两面,但你可不要忘了我的名字,我叫薛飞流。若来世有缘,你我再结为至交好友可好?”
“好。”
那时的姜祈年觉着来世之说与佛像显灵般都是虚无之事。薛飞流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出走的,他头也不回地挥舞着左臂,笑容不再苦涩,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祝余独自走回这总督府,此番来北域她本就有自己的目的。第一,薛飞流当初在北域是如何被断一臂的;第二,谢展前世分明逃过北域之难,可为何眼下他却背离了原本的轨迹来到了北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