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靖不缺良将,但令人闻风丧胆的只有鬼兵薛家。
薛飞流正是出自鬼兵薛家。
薛家善诡兵之法,所谓诡是出乎寻常之意。相传当年薛家军被困西耀半月有余,粮草殆尽,是靠着烹食战场尸体撑到大战得捷。
有人说薛家军为了赢,不顾人性,靠血食同伴的肉活下来,不该算是功臣。可之后,薛家人还是青云直上。
有关这小魔头薛飞流的传闻更是离奇,传闻他自小有杀人嗜血的毛病,因而被养在军营中长大。他周身血腥气重,即便是豺狼嗅到,断然不敢靠近。
故事听到此处,姜祈年将手中刚剥出的核桃丢进嘴里,若无其事道:“如此听来,这小魔头同我差不多,都是臭名昭着之辈。”
“帝姬慎言。”花娥恨不得捂住她的嘴,顾着院内的宫人小声说道,“帝姬如今身份显贵,怎可自轻自贱?让别人听了去,可是要说闲话的。”
她拍去手上的碎渣,站起身并未压低声音:“闲话,自我入宫以来听得还少吗?”
院内的宫人一个个埋着头不敢说话。
“薛飞流是何人我不在意,今日对我是很重要的日子,我要去一趟玉佛寺,你们都不必跟来。”
姜祈年换上了一身青色便衣,将乌发盘起,一眼望去以为是个清秀公子。
“帝姬怎就不听劝呢?”花娥心急还是为她整理着衣衫,嘴里嘀咕着,“那黑甲军眼下就在玉佛寺,薛飞流可不是什么善类,您非要去那儿干嘛?”
她笑着挂上自己那把柳叶刀:“放心,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玉佛寺乃是皇城香火最盛的寺庙,因其里头供奉着一尊白玉佛像得名。百姓们常去烧香,祈求家宅安宁,祈求官运亨通,祈求子嗣连绵,这些世俗功利的祈求何尝不是一个普通人的寄托。
而姜祈年所求并非为自己,今日,正好是祝盛的忌日。
姜祈年跪在蒲团之上,手里拈了三炷清香:“佛祖在上,小女今日前来是为师父祝盛祈愿。师父身为仵作一生光明磊落,为民请命,其心纯良。当年冤案并非我师父所愿,他耿耿于怀,最终抑郁而终。”
她叩首道:“佛祖慈悲,求您宽宥他,若有来世,愿师父可随心而行,再也不用受自责煎熬。师父,请原谅徒儿的自私,没能完成您的遗愿,来生,弟子定执刀守住本心。”
本心?她看向腰间的柳叶刀,心中怅然若失,在她选择踏入宫中那刻,便早已失了本心。
可偏偏世间难得两全法。
香烟缭绕,听得四周梵音绕梁,她抬头见宝相庄严,将香插在香炉内合掌礼拜。
外头传来脚步声。
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我就不明白了,这寺庙有什么好的,母亲每次非要我来此处上香。”
“将军,此处是寺庙,不可大声喧哗。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减去您身上的杀戮之气。”
“怎得,本将军不在战场杀人,这庙里的和尚还能安稳坐这里收香火钱?”
门一下推开,姜祈年下意识躲在佛像之后。透过佛帐,瞧见佛前的少年剑眉星目,满嘴不敬却穿着一身整齐干净的白袍。此人应当就是花娥口中的小魔头薛飞流了。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你们都去山门外等我,别扰了本将军的清净。”
“是。”
姜祈年本想此时机走出去解释清楚离开,可谁料那门合上的一刻,少年双膝突然跪在蒲团之上。
那少年的眼神与方才全然不同,他嘴上虽说着不信,可这虔诚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佛祖在上,我……”薛飞流顾着左右,确认无人之后才敢说下去,“我叫薛飞流,我杀了人。”
姜祈年闻言捏紧了衣角,更不敢在此时出声。
“准确来说,死在我手中的人还有很多。”小魔头的眸光淡然,不似此前那般得意,“父亲说战场之上要杀伐果断,因而我自幼就学着如何狠心,如何杀人。”
姜祈年淡然一笑,花娥要是知道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竟在佛前忏悔,不知又会如何说?
薛飞流点香接着道:“佛祖,我看你慈眉善目的,定是不会同我这杀气满身的人计较。我母亲她很信你,她日日在家中佛堂诵经,只为能洗去我身上的罪孽。佛祖……”
他顿了顿,随后叩首道:“像我这般的人,终有一日会死在沙场之上,我不求佛祖保佑。只愿佛祖保佑我的母亲,她一生良善,不该受这病痛折磨。”
原来,他是为了母亲,如此看来也算是个孝顺的人。
语罢,小魔头从刀鞘中抽出一把短刀,朝着自己的手臂挥下,血刹时滴落在地上。
他这是干嘛?
小魔头双眸诚然道:“佛经中不是有割肉喂鹰,为表诚意,今日我放血祈愿,只求佛祖保佑我的母亲。”
姜祈年无奈摇头,他该不会是在和佛祖歃血为盟?他的刀还在划下,不成,再任凭他闹下去,怕扰了佛门清净之地。
“住手!”她在佛像后忍不住制止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快快住手。”
薛飞流一脸单纯抬头看向那佛像,恰逢灯花爆响,他嘴角上扬,原来这是佛祖显灵的神迹。
“您不是佛祖……”
真被花娥说中了,今日看来要得罪这小魔头了。姜祈年无奈叹息,正准备走出来解释。
“那您一定是菩萨吧?”
她脚步止住,目光疑惑,小魔头怎会如此以为?
“菩萨,求您救救我的母亲。”少年靠近一步跪在地上。
眼下若走出去,薛飞流定然会误会她装神弄鬼,他既然相信,倒不如将计就计。
“施主的孝心打动了我,但生死之事自有命数,施主理应活在当下,珍惜常伴父母身侧的时光。”
能常伴父母身侧对她而言是奢求。
少年盯着菩萨若有所思:“是,菩萨。”
他此刻单纯得像个孩子,又或许这像孩子的一面才是真正的薛飞流。
她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施主,您身上的盔甲太重,也要学会卸下来,透透气。”
“盔甲?可我今日穿的是便服。”少年想了想,领会到菩萨的言外之意,“菩萨真厉害,只是在沙场上谁人不戴着面具?”
姜祈年心口一顿,她何尝不是在人前戴着帝姬的面具。
小魔头眸光闪亮:“您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听到我真心话的人,不,应该是神明。往后我还能来玉佛寺找您说话吗?”
小魔头语气真诚,看来是真的相信是菩萨显灵了。
姜祈年久之说道:“好,不过下一次,我可能不会回答你,但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