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怀后膝诉愁肠
汪皇后刚要转身去收拾桌上的食盒,手腕忽然被朱祁钰轻轻拉住。她回头时,正撞进他泛红的眼眶里——方才还带着暖意的眼神,此刻竟蓄满了水光,连平日挺直的肩背,都微微垮了下来,像极了当年在郕王府里,偶因小事受挫时的模样。
“陛下?”汪皇后心头一紧,连忙俯身靠近,“可是哪里不舒服?”
朱祁钰却没说话,只是攥着她的手,缓缓往床边挪了挪,随即轻轻一拉,将她带得坐在床沿。没等汪皇后反应过来,他竟微微侧身,将头靠在了她的膝头,双手还下意识地攥着她的衣角,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温热的泪水忽然透过衣料渗了过来,落在汪皇后的膝盖上,烫得她心口发颤。她低头望去,只见朱祁钰的额发垂着,遮住了眉眼,肩膀却在轻轻颤抖,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来,断断续续的,满是隐忍的脆弱。
“夫君,你别这样啊。”汪皇后慌了神,连忙抬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指尖能摸到他紧绷的脊背,“有什么事,你跟臣妾说,别憋在心里……你是大明的皇帝,可也是臣妾的夫君,在臣妾这儿,你不用硬撑着的。”
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像哄孩子似的,指尖顺着他的脊背慢慢摩挲,试图抚平他的颤抖。朱祁钰却像是被这温柔戳中了软肋,哭声渐渐大了些,攥着她衣角的手也更紧了:“母后……母后今早又晕过去了,御医说……说怕是撑不过这几日了……”
“臣妾知道,臣妾都知道。”汪皇后的心揪成一团,眼眶也跟着红了,“可太后福泽深厚,定会逢凶化吉的。陛下别忘了,前几日太后还醒着跟臣妾说,想等天气暖了,再去御花园赏牡丹呢,她还没看到,怎么会舍得走?”
“可朕怕……”朱祁钰抬起头,眼底满是泪痕,平日里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恐惧,“朕怕她走了,就再也没人疼朕了。小时候朕体弱,是母后整夜守着朕;父皇(明宣宗朱瞻基)驾崩时,是母后一手护着朕和景兄(朱祁镇),那时朕还小,只记得母后抱着我们,说‘有娘在,什么都不用怕’。”
他顿了顿,声音又哽咽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往:“父皇还在时,总爱把朕抱在膝头,摸着朕的头说‘钰儿性子稳,将来要好好帮衬你兄长,兄弟同心,才能守住大明的江山’。可如今……父皇的嘱托没做到,连护着母后都做不到,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没用……”
话落,他又把头埋回汪皇后的膝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汪皇后静静地听着,指尖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泪水无声地落在他的发间——她从未听过他说起这些儿时旧事,原来这位看似威严的帝王,心底还藏着对父亲的追忆、对兄弟情谊的遗憾。
“夫君,别这么说。”她俯身靠近他的耳边,声音带着坚定的暖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当年土木堡之变,景兄被俘,是你临危受命撑起大明,没让祖宗的基业毁在乱局里;这些年你轻徭薄赋,百姓都念着你的好,这都是你守住江山的证明啊。”
她抬手擦去他脸颊的泪痕,继续柔声道:“至于父皇的嘱托,你一直记在心里,从未想过亏待景兄,这就够了。眼下最重要的是陪着太后,咱们一起等她好起来,到时候再跟她说说这些心里话,好不好?”
朱祁钰望着她泛红却依旧温柔的眼眸,心里的恐惧与自责渐渐被暖意取代。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让他觉得无比安稳。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比刚才平静了许多:“有你在,朕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傻夫君。”汪皇后笑了笑,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咱们是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你累了,就多靠会儿,臣妾陪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朱祁钰点点头,重新靠回她的膝头,闭上眼睛。汪皇后依旧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正浓,烛火却亮得安稳,映着两人相依的身影。她知道,明日太阳升起,他依旧是那个要扛起江山的帝王;但今夜,她会守着他,守着这份难得的脆弱,让他在她的膝头,好好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