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旋风般的探视离去后,帐篷里陷入了短暂的、极致的寂静,仿佛空气都被那短暂却重量十足的会面抽空了。每个人,包括李云龙自己,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震撼。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赵永胜,他激动得脸膛通红,拳头紧握,仿佛那赞誉和鼓励是落在他身上一般:“师长!您听见了吗!总部首长!都知道咱们了!咱们没白打!没白牺牲!”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扬眉吐气的自豪。
他的话像点燃了一根引线,帐篷里其他伤员眼中也陆续爆发出光彩。那个肺叶受伤的战士忘记了咳嗽,喃喃道:“值了……值了……”冻伤的小战士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亮得惊人。就连那个一直冷漠旁观的、伤势较重的人民军军官,看向李云龙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意味,那里面混杂着惊讶、羡慕,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李云龙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在床头,胸膛微微起伏,感受着那股在胸腔里冲撞的热流。首长的肯定,特别是关于总结报告价值的确认,像一剂强心针,精准地注入了他几乎被漫长康复和等待消磨掉的锐气之中。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等待命运安排的伤员,他的思考和经验被赋予了战略层面的意义。这种价值认同,远比任何物质上的优待更让他感到充实和有力。
“嗯,听见了。”良久,李云龙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首长说了,好好养伤,伤好了还有任务。都听见了吧?咱们这些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想着怎么继续跟美国鬼子干!”
他的话是对赵永胜说的,也是对帐篷里所有伤员说的。一种新的、积极的气氛开始取代之前的沉闷和压抑。
接下来的几天,医院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却又仿佛什么都不同了。物资依旧匮乏,伙食依旧粗劣,伤痛依旧折磨人。但一种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
医护人员对李云龙的态度更加尊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换药更加仔细,询问病情更加耐心。那个曾秘密送来食物的护士,眼神中的关切更加坦然,虽然不再有额外的馈赠,但有时会多给他半杯热水。
政治协理员来的更勤了,但不再是那种带着审视和打探的访问,而是真正地关心他的康复情况,传达一些上级关于学习他总结报告精神的非正式指示,甚至开始试探性地询问他对于目前战线态势和美军战术的一些看法,态度近乎请教。
医院院长,那位一直有些神秘、很少露面的领导,也亲自来了一次。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了李云龙的伤腿恢复情况,叮嘱医生用最好的药(尽管所谓最好也极其有限),但在离开时,用力拍了拍李云龙的肩膀,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那包秘密食物的来源,似乎也有了答案。
这种变化并非只针对李云龙一人。仿佛是因为首长的到来肯定了这群伤员的价值,整个医院对重伤员的关注度都有所提升。虽然物资无法立刻改善,但那种无形的、精神上的重视,让伤员们的情绪平稳了许多,抱怨和争执明显减少。
李云龙的心态也发生了显着的变化。他不再焦虑于转运名单,不再烦躁于漫长的康复期。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两件事上:一是积极配合治疗,更加刻苦地进行康复训练,咬着牙忍受剧痛,一次次地尝试活动伤腿,增加坐起的时间;二是更加深入地思考战术问题。
首长的肯定激发了他更大的热情。他开始在脑子里推演,如果再次面对美军的重型坦克集群和立体火力,在有了坑道工事和更多反坦克手段(哪怕只是理论上的)的情况下,应该如何组织防御,如何协同兵力,如何抓住战机进行反击。他让赵永胜尽可能详细地回忆后来参加进攻战斗的每一个细节,与他守防御的经验进行对比印证。
他甚至开始思考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志愿军的优势在于顽强的意志和灵活的战术,但如何弥补火力和装备上的巨大差距?如何建立更有效的情报和通信体系?如何减少非战斗减员,尤其是冻伤?这些思考,已经超越了一城一地的得失,触及到了军队现代化建设的边缘,这其中有很大部分来源于“程铁柱”那个时代的模糊概念。
他让王根生想办法又弄来了一些纸,虽然质量更差,但他不在乎。他开始记录这些新的思考,字迹依旧歪斜,但思路却越来越清晰。他写下的,不再仅仅是一份战斗总结,更像是一份基于血火经验的、对未来作战的建议书。
赵永胜成了他最积极的听众和讨论者。这个老兵虽然文化不高,但实战经验丰富,往往能提出一些接地气的、实用的想法,或者指出李云龙某些过于理想化的推演在现实中可能遇到的困难。两人常常争得面红耳赤,然后又一起陷入沉思。
帐篷里的其他伤员,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战术推演,却都喜欢听他们争论。那激烈的思维碰撞,那全神贯注的神情,那对未来战斗的认真准备,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感染着每一个人,让他们觉得,即使躺在这里,他们也并未远离战场,他们依然在以一种方式参与战斗。
天气依旧寒冷,但白日明显变长了一些。正午的阳光带来的暖意更加真实,帐篷门口的积雪融化得更多,虽然夜晚依旧会冻结,但冻结的冰层越来越薄。
李云腿上的石膏,似乎也不再是那么令人绝望的禁锢。医生在一次检查后,甚至表示,如果恢复情况持续良好,或许可以考虑提前拆掉石膏,换成夹板固定,以便进行更进一步的康复活动。
希望,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它不再依赖于渺茫的转运名单,而是源于内心的充实和对未来的明确期待。高级将领的探视如同一道强烈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前路,而随后而来的这些细微变化,则像持续燃烧的炭火,慢慢地、坚定地温暖着李云龙和他的战友们,驱散着严寒和迷茫。
李云龙知道,距离他重返战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已经清晰地看到了那条路,并且正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挪动。每一天的康复训练,每一次的战术思考,都是在为那一天的到来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