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春末的黔东山林,夜雨如针,扎得人骨头生疼。冉少波蜷缩在岩缝中,黄埔军校的毕业照被雨水泡得发皱,照片上穿军装的青年眼神锐利,与此刻这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逃亡者判若两人。三天前,他的独立营在覃礼昆的围剿下溃散,三十多个弟兄倒在血泊里,他带着仅剩的两颗子弹和满腹不甘,钻进了这片茫茫林海。
“佛主保佑,让我躲过这一劫……”远处传来神兵念咒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岩缝。冉少波冷笑一声,将照片塞进怀里。这些年他见够了装神弄鬼的把戏——张羽勋的“刀枪不入”是油彩混猪血的障眼法,万太义的“神水治病”不过是草药加烈酒的亢奋剂。可就是这些骗术,却能让黔东百姓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只因这乱世里,迷信竟是唯一的精神稻草。
雨停时,他顺着山路摸到德江稳坪的边缘。村口的老槐树下,十几个神兵正围着一个穿道袍的人磕头,黄纸符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喝了这碗神水,明日打仗刀枪不近身!”道袍人高唱着,将浑浊的液体分给众人。冉少波眯起眼,认出那是张羽耀手下的“法师”张金银,当年在枫香溪,这人还偷学过他的队列操练。
“真能刀枪不入?”一个瘸腿少年怯生生地问,他胸前的血符已经被雨水泡烂。
“那是自然!”张金银拍着胸脯,“上回白石溪,民团机枪都卡壳了,这就是神力!”
冉少波悄悄退到暗处,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他扯下身上破烂的衣角,蘸着泥灰抹在脸上,又捡起一根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神坛:“大师,求您给碗神水,我爹娘都被省军杀了,我要报仇!”
张金银打量着他,见他衣衫破旧、眼神却透着狠劲,便递过一碗神水:“喝了就得入坛立誓,生死都听佛主号令!”冉少波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下肚,只觉得一股辛辣直冲脑门——果然是掺了烧酒的草药水。他“扑通”跪下,故意粗着嗓子喊:“弟子冉云,愿追随佛主,灭丁灭粮灭捐!”
“冉云?”正在祠堂算账的张羽耀抬起头,这人虽然蓬头垢面,但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里没有寻常农民的怯懦。他放下算盘,指着墙上的符纸问:“你既入坛,可知这‘镇宅符’的画法?”
冉少波心中一凛,他曾研究过神兵的坛规,知道这符需用朱砂画北斗七星,还要念“乾三连,坤六断”的口诀。他故意画错两个星位,摇头道:“弟子愚钝,只盼学本事报仇,画符念咒的事不懂。”张羽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挥挥手让张金银带他去营房,却没注意到冉少波转身时嘴角的冷笑。
营房里弥漫着汗臭和硝烟味,二十多个神兵挤在草堆上,有人在胸口画符,有人在磨大刀,唯独没人擦拭墙角那挺缴获的机枪。冉少波走过去,拿起一块破布擦起机枪来,枪管上的锈迹被擦掉,露出冰冷的钢铁本色。“这玩意儿没用,还得靠神符。”一个络腮胡神兵不屑地说,他胳膊上还留着枪伤疤痕。
“你这伤就是被这玩意儿打的?”冉少波头也不抬,手指抚过机枪的扳机,“知道为啥会受伤不?不是神符不灵,是你不会用这铁家伙。”他猛地拉动枪栓,“咔嚓”一声脆响,惊得众人都看过来。“这机枪要天天擦,子弹要防潮,射击时得找掩护,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络腮胡神兵愣住了:“你咋懂这些?”
“以前在队伍里待过。”冉少波含糊道,继续擦枪,“上回白石溪机枪卡壳,不是神力,是他们没保养好,枪管里进了沙子。”
这话恰好被进来查营的张羽让听见。这位“神将”作战勇猛,却总因弟兄们不懂战术吃亏,闻言立刻追问:“那你说,这仗该咋打?”冉少波放下机枪,指着门外的山路:“这稳坪四面环山,就该在山口设埋伏,先扔石头砸乱队形,再用机枪封死退路,咱们从两侧山林冲下去——”他边说边用树枝在地上画战术图,伏击、包抄、佯攻,说得头头是道。
张羽让越听越心惊,这些法子比念咒画符实在多了。他拉住冉少波的手:“兄弟有这本事,该当掌坛!我这就去告诉佛主!”冉少波忙拦住他:“不可,我只想报仇,不想出风头。”他故意压低声音,“佛主信神符,咱们悄悄练兵,等打了胜仗,他自然信你。”
张羽让觉得有理,当晚就把冉少波拉到祠堂后的柴房,又召集了张金殿等几个信得过的骨干。冉少波借着煤油灯的光,给他们讲“三三制”“散兵线”,讲如何利用地形隐蔽,如何交替掩护冲锋。“记住,打仗不靠神符,靠的是脑子和胆子。”他拿起一根木棍当步枪,演示卧倒、瞄准、射击的动作,“这叫战术,比任何神咒都管用。”
弟兄们听得入了迷,连路过的张羽耀都被吸引进来。他看着冉少波利落的动作,听着那些闻所未闻的战法,心中疑窦丛生:“你到底是谁?”冉少波停下动作,直视着张羽耀的眼睛:“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弟兄们活命,能打胜仗。”他指向窗外,“省军迟早会来,靠神符挡得住炮弹吗?”
张羽耀沉默了。枫香坝夜袭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二十多个弟兄倒在血泊里,他们的血符碎成了纸浆。他终于叹了口气:“你要练兵可以,但坛规不能废。”冉少波点头:“神符照画,咒语照念,但训练必须听我的。”
从那天起,稳坪神坛出现了奇景:白天,张羽耀带着神兵们焚香念咒,祠堂里烟雾缭绕;晚上,冉少波则把骨干拉到后山,用树枝当枪,石头当炮弹,演练战术。他教他们辨认枪声判断距离,教他们如何挖掩体躲避炮弹,教他们受伤后如何自救——这些来自黄埔军校的军事知识,像种子一样落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有弟兄不乐意:“练这些没用,有佛主保佑就行。”冉少波二话不说,让他站在三十步外,自己举起一把土枪对准树干射击。子弹擦着那弟兄的耳朵飞过,钉进树干里。“要是省军开枪,佛主能替你挡子弹不?”冉少波冷冷地问。那弟兄吓得脸色惨白,从此再不敢质疑。
张金殿是最先信服的。这个在首战黎纲旅中立下大功的“神将”,总觉得冲锋时心里发虚。冉少波教他“梯次冲锋”,让第一排弟兄扔手榴弹吸引火力,第二排趁机推进,第三排负责掩护,这法子让他在一次小规模冲突中无伤缴获了两杆步枪。“冉兄弟,你这本事比神符管用!”张金殿拿着步枪,眼里闪着光。
冉少波却愈发谨慎。他知道覃礼昆的耳目遍布黔东,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暴露。一个深夜,他正在给弟兄们讲解地图,张羽让突然闯进来:“不好,覃礼昆的人来了,说要搜查‘共匪余孽’!”冉少波立刻吹灭油灯:“按咱们练的来,第一队守住祠堂,第二队把他们引到山口,第三队准备滚石!”
黑暗中,神兵们第一次不靠念咒,而是按战术分工行动。当覃礼昆的人冲进山口时,迎接他们的不是跪地求饶的农民,而是从天而降的巨石和精准的冷枪。领头的小队长刚骂了句“这群疯子”,就被张金殿一枪爆头——这枪法是冉少波手把手教的。
战斗结束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冉少波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弟兄们兴奋的脸,知道自己赌对了。张羽耀走上前,第一次没有称他“冉云”,而是郑重地问:“你到底是谁?”
冉少波扯掉脸上的泥灰,露出锐利的眼神:“印江冉少波。黄埔六期毕业,曾在国民革命军任职。现在,我想带弟兄们找一条真正能活命的路。”
祠堂外的老槐树上,晨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张羽耀望着冉少波,又看看那些握着步枪、眼神发亮的弟兄,突然跪下:“我张羽耀愿奉你为军师,从今往后,神坛的事听你的!”弟兄们纷纷跪下,山风卷起他们胸前的血符,却吹不散他们眼中新生的光芒。
稳坪的月光透过祠堂的窗棂,照在冉少波摊开的地图上。红笔圈出的伏击点、撤退路线、火力配置,与墙上泛黄的“刀枪不入”符咒形成诡异的对照。张羽耀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祖传的罗盘——这物件曾被他视为神物,如今在冉少波画出的战术图前,竟显得像个无用的摆设。
“省军下次来,必定会走枫香坝古道。”冉少波用树枝指着地图,“那里两侧是悬崖,中间只有一条窄路,最适合打伏击。但咱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光身冲锋,得做些准备。”他转向张金殿,“你带十个人,去山里砍最粗的松树,锯成两米长的圆木,顶端削尖,这叫‘滚木’,敌人一来就推下去。”又对张羽让说,“你组织弟兄们编藤甲,虽然挡不住子弹,但能防弓箭和砍刀。”
张羽耀忍不住插话:“不用请神坛的法师画‘隐身符’?”冉少波抬头看他,月光在他眼中投下冷影:“佛主若真有灵,怎会让黔东百姓受苦?张兄,信神不如信自己。”他拿起一支步枪,熟练地拆解又组装,“这枪就是咱们的‘护身符’,保养得好,就能多杀敌人,多活一个弟兄。”
这话像重锤敲在张羽耀心上。他想起滥弯坡牺牲的张羽勋,想起枫香坝夜袭时倒在血泊里的弟兄,那些血符没能护住他们,反倒是冉少波教的隐蔽姿势,让上次伏击覃礼昆时少死了一半人。他终于点头:“都听你的,只是……坛里的老弟兄们信惯了符咒,怕是不好改。”
冉少波早有准备:“神符可以照画,但训练必须按我的规矩来。就说这是‘新神法’,是黄号军老祖托梦传下来的战术。”他捡起一张废弃的符纸,在背面写下“瞄准三点一线”七个字,“就说这是老祖传的咒语,比‘天灵灵地灵灵’管用。”
次日天未亮,祠堂前的空地上就响起了口号声。冉少波穿着洗干净的粗布短褂,腰里别着那把黄埔军校的制式匕首,正指挥弟兄们练队列。“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他的口令响亮有力,弟兄们虽然步伐歪斜,眼神却异常专注。张金银躲在柱子后撇嘴,对身边的老神兵说:“这哪是练兵,分明是瞎折腾,有这功夫不如多画几张符。”
冉少波仿佛没听见,突然大喊:“卧倒!”弟兄们大多愣在原地,只有张金殿等几个年轻的立刻趴在地上——这是他们偷偷练过的动作。冉少波走到一个呆立的老神兵面前:“省军的炮弹来了,你不卧倒,等着被炸成肉泥?”他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老神兵脚边,“砰”的一声,老神兵吓得一哆嗦,慌忙趴在地上。
“这就对了。”冉少波扶起他,“记住,听到炮声就卧倒,找掩体,这比任何符纸都管用。”他让弟兄们轮流扔石头当炮弹,其他人练习卧倒、翻滚、寻找掩护,祠堂前的空地上尘土飞扬,再也听不到念咒声,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口号和急促的脚步声。
可麻烦还是来了。第三天,万太义带着几个池坝的神兵找上门,指着冉少波骂道:“你这妖人!竟敢篡改神法,蛊惑弟兄!”他身后跟着的神兵个个胸前贴着新画的血符,手里拿着桃木剑,气势汹汹。
冉少波没动怒,反而笑着问:“万道长觉得,是你的桃木剑厉害,还是我的步枪厉害?”他举起步枪,瞄准远处的树干,“砰”的一声,树枝应声而断。万太义脸色发白,却嘴硬:“那是你运气好!我这桃木剑有神灵加持,能斩妖除魔!”
“好啊。”冉少波放下枪,“咱们打个赌。你用桃木剑砍我,我用这步枪打那边的陶罐,看看谁厉害。”他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你要是能砍伤我,我就承认是妖人,任凭你处置。要是我能打中陶罐,你就得听我的,让弟兄们学这‘新神法’。”
张羽耀想阻拦,却被冉少波按住。万太义见他如此有恃无恐,心里发虚,但当着这么多弟兄的面,只能硬着头皮举起桃木剑:“这可是你自找的!黄号老祖在上,弟子今日斩妖除魔!”他大喝一声,举剑朝冉少波胸口砍去。
就在剑尖即将碰到皮肉的瞬间,冉少波猛地侧身,同时伸手抓住万太义的手腕,轻轻一拧。桃木剑“哐当”落地,万太义疼得嗷嗷叫。“这叫擒拿术,军校教的‘降魔法’。”冉少波冷笑,捡起步枪,转身瞄准三十步外的陶罐,又是一声枪响,陶罐应声而碎。
神兵们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欢呼。万太义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冉少波走到他面前,捡起地上的桃木剑:“不是神灵不灵,是你把心思用错了地方。黔东的百姓要的不是画符念咒,是能打胜仗、能活命的本事。”他将桃木剑递给万太义,“你要是想学,我教你怎么用这剑防身,比求神拜佛管用。”
万太义看着地上的碎陶罐,又看看冉少波结实的臂膀,突然跪下:“我服了!愿学‘新神法’!”
这场“斗法”让冉少波彻底立住了威信。接下来的日子,稳坪神坛大变样:祠堂里的香火少了,柴房里擦枪的弟兄多了;念咒的声音小了,喊口号的声音大了。冉少波还废除了“过刀关”“滚刺条”这些自残的考验,改成了负重越野、攀爬悬崖的体能训练。他说:“真正的神将,不是不怕疼,是能忍住疼,能保护弟兄。”
有个叫安鸣皋的十六岁少年,总偷偷把神符藏在怀里。冉少波发现后,没有没收,反而给他一把匕首:“你信神符,是怕打仗死了。但你记住,握紧这把刀,保护好身边的弟兄,比任何符咒都能让你活下来。”他带着安鸣皋练刺杀,教他如何在近战中避开敌人的刀锋,少年眼中的怯懦渐渐被坚毅取代。
一天傍晚,冉少波正在教弟兄们拆装机枪,张羽让气喘吁吁地跑来:“冉军师,德江县城的探子回报,罗雨生要派一个营来清剿咱们!”弟兄们顿时慌了,有人下意识地摸向胸前的符纸。冉少波却镇定地问:“多少人?带了什么武器?”
“大概三百人,有机枪,还有两门小炮!”张羽让的声音发颤。三百对一百,还有重武器,这在以前简直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冉少波却笑了:“来得好。咱们正好试试新练的本事。”他立刻召集骨干开会,在地图上标出三个伏击点,“张金殿带二十人,在枫香坝第一道山口设伏,先用滚木砸乱他们,放他们过去一半就撤;张羽让带三十人,在第二道山口用机枪封锁,记住,打三分钟就换地方,别被炮弹盯上;我带剩下的人在最后一道山口,用手榴弹和步枪解决他们。”
他转向张羽耀:“你带几个弟兄,去附近村寨通知百姓转移,告诉他们,这次咱们不靠神符,靠自己就能打胜仗。”张羽耀看着冉少波胸有成竹的样子,重重地点头:“好!”
出发前,安鸣皋偷偷把神符塞进冉少波手里:“军师,带上这个,求个平安。”冉少波没有拒绝,将符纸折好放进兜里,拍拍少年的肩膀:“放心,咱们的‘新神法’比这管用。”
月光下,一百多个神兵背着步枪、扛着滚木,悄无声息地向枫香坝进发。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赤膊上阵、口中念咒,而是穿着冉少波教他们编的藤甲,脚步轻盈地踩着林间小道,眼神里没有了对“神灵”的依赖,多了几分对战术的笃定。
枫香坝的晨雾还没散尽,省军营长裘得章就带着队伍耀武扬威地进了山口。他上次夜袭枫香坝大获全胜,压根没把这些“泥腿子神兵”放在眼里,骑在马上叼着烟,指挥士兵们随意搜查路边的茅草屋:“都给我仔细搜!抓着冉少波那小子,赏大洋五十!”
突然,一阵“轰隆”声从头顶传来。裘得章抬头一看,只见数十根削尖的圆木顺着悬崖滚下来,砸得士兵们人仰马翻。“有埋伏!”他慌忙下马,躲到一块巨石后,“机枪!给我打!”
但悬崖上的张金殿早已带着弟兄们撤进了密林。省军的机枪对着空荡荡的山崖扫射,子弹打在石头上迸出火星,却连个人影都没打着。裘得章气得大骂:“废物!追!给我把他们找出来!”
队伍刚走到第二道山口,两侧山林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张羽让抱着机枪,按照冉少波教的“三点射”打法,精准地压制着省军的冲锋路线。“打三分钟就撤!”他大喊着,看了眼怀里的旧怀表——这是冉少波给他的“法器”,比任何时辰咒都管用。
三分钟一到,张羽让立刻带着弟兄们转移到预设的第二阵地。刚离开,省军的炮弹就呼啸着落在他们刚才的位置,炸起漫天尘土。“好险!”张羽让抹了把冷汗,第一次觉得,这“新神法”比神符靠谱多了。
裘得章被打懵了。这伙神兵跟上次完全不一样,不硬拼、不冲锋,打一枪就换个地方,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他气急败坏地下令:“全体冲锋!一口气冲过山口,我不信他们能挡得住!”
省军士兵端着枪,嗷嗷叫着冲向最后一道山口。就在他们进入开阔地带时,冉少波的喊声从山崖上传来:“扔手榴弹!”数十颗手榴弹像黑鸦一样飞进敌群,“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省军瞬间倒下一片。
“冲啊!”冉少波大喊一声,率先从山崖上跳下去,手中的步枪精准点射,放倒了两个机枪手。弟兄们跟着他冲锋,安鸣皋握着匕首,照着冉少波教的“刺下腹、挑咽喉”招式,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一个落单的省军士兵。他摸了摸怀里的神符,突然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的勇气,好像跟符咒没什么关系。
战斗打得异常激烈。省军虽然人数占优,但被冉少波的战术分割得七零八落,只能各自为战。裘得章看着手下一个个倒下,终于慌了神:“撤退!快撤退!”他带着残部想原路退回,却发现来时的山口早已被滚木和巨石堵死——这是冉少波安排的预备队干的。
“缴枪不杀!”神兵们大喊着,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省军士兵见无路可逃,纷纷扔下武器投降。裘得章想趁乱溜走,却被冉少波盯上。两人在一块空地上对峙,裘得章举着手枪:“你到底是谁?这些战术不是神兵能懂的!”
冉少波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黄埔匕首:“印江冉少波。你记好了,今天打败你的不是神符,是黔东百姓的怒火,是真正的战术。”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匕首格开手枪,顺势抵住裘得章的咽喉,“放下枪!”
裘得章看着冉少波眼中的杀气,手一软,手枪掉在地上。
战斗结束时,阳光正好洒进枫香坝。神兵们押着俘虏,缴获了两挺机枪、三门小炮和几十支步枪,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张金殿抱着机枪,突然想起什么,对冉少波说:“军师,咱们赢了,是不是该请佛主来谢神?”
冉少波没直接回答,而是对弟兄们说:“大家想想,这次胜仗靠的是什么?是滚木砸得准,是机枪打得狠,是咱们互相掩护、配合默契。这些,是咱们亲手干出来的,不是求神求来的。”他指着缴获的武器,“这才是咱们的‘神佛’,是能让咱们活命的真本事!”
弟兄们沉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张羽让举着步枪大喊:“冉军师说得对!靠自己才管用!”安鸣皋也激动地说:“我刚才杀了个省军,没靠神符,靠的是军师教的本事!”
张羽耀走到冉少波身边,从怀里掏出那张祖传的罗盘,用力扔到地上:“这破玩意儿,不如冉军师的战术图有用!”他看着欢呼的弟兄们,又看看远处闻讯赶来的百姓,突然高声宣布:“从今天起,稳坪神坛废除‘请神上身’!咱们信冉军师,信自己手里的枪!”
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欢呼起来。他们早就受够了迷信带来的伤亡,如今看到神兵不靠神符也能打胜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一个老大娘端来一碗热粥,递给冉少波:“好后生,你可比那些画符的强多了!”
冉少波接过热粥,心里却没多少轻松。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黔东的苦难还没结束,省军的反扑会更猛烈。但看着眼前这些眼神发亮的弟兄,看着百姓们信任的目光,他突然想起离开黄埔时教官说的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让百姓有饭吃、有活路。”
当天晚上,稳坪神坛燃起了篝火,但没有了焚香念咒的仪式。冉少波把弟兄们召集起来,给他们讲“工农红军”的故事——讲红军如何打土豪分田地,如何官兵平等,如何用正确的战术打胜仗。“听说他们已经到了枫香溪,正在建立根据地。”冉少波的眼中闪着光,“那才是咱们该去的地方,是能让黔东百姓真正活命的出路。”
张羽让第一个响应:“军师去哪,我们就去哪!”弟兄们纷纷附和,篝火映着他们的脸,像一颗颗跳动的星火。
张羽耀悄悄走到祠堂角落,那里还堆着没烧完的符纸。他拿起一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扔进了篝火。符纸在火中蜷曲、燃烧,化作灰烬飘向夜空。他知道,一个旧时代结束了,而一个新的开始,正在冉少波的话语中,在弟兄们的欢呼声中,悄然到来。
深夜,冉少波坐在篝火旁,给远在印江的战友写密信,信中详细描述了稳坪的练兵成果,请求他们联络红军,早日实现会师。月光透过树梢照在信纸上,“红军”两个字被映得格外清晰。他知道,前路必定布满荆棘,但只要这些觉醒的百姓团结起来,用知识和勇气武装自己,就一定能走出一条属于黔东的新生之路。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夜鸟的啼鸣,像是在为这场破除迷障的胜利歌唱。而冉少波知道,这歌声,只是黔东大地黎明前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