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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的晨光刚漫过聚义厅的门槛,萧嘉穗便带着一群人走进了新改称的“朝堂”。案上还摆着昨日祭天的礼器,青铜爵上的霜气未散,闻焕章捻着胡须,目光扫过厅中悬挂的“梁”字大旗,忽然轻咳一声:“诸位,昨日梁王登基,礼制已定。往后在公堂之上,若仍以‘哥哥’相称,怕是不合体统。”

厅内一时静了。宗泽放下茶盏,接口道:“闻先生所言极是。王上既已建国,便是君,我等便是臣。君臣之分,不可不察。若仍循草莽旧例,何以立纲纪?何以服万民?”

萧嘉穗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道:“属下与闻先生、张公商议过,拟定公堂之上称‘上位’,私邸之中可称‘王上’。既显尊崇,又不失亲近,诸位以为如何?”

朱武摸着案上的舆图,点头道:“‘上位’二字,既有上下之分,又无‘陛下’那般疏离,倒是妥当。想那田虎、王庆,称帝称王便摆足架子,我梁国虽立新制,却也不必学那套虚礼。”

王伦刚从后堂出来,听见这话,眉头微微扬起。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玄色常服,并未换上衮龙袍——昨日登基后,他便让侯建把那身礼服收了起来,总觉得穿在身上像套着个硬壳子。“诸位的意思,是要改称呼?”

张叔夜上前一步,躬身道:“正是。王上,非是臣等多事。春秋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山东初定,百官新立,若君不君、臣不臣,何以号令四方?昨日那老农称‘千岁’,虽是民情流露,却也可见百姓心中已有尊卑。我等身为辅弼,更当率先垂范。”

“可‘哥哥’二字,喊了多少年了。”王伦走到案前,指尖在冰凉的青铜爵上敲了敲,“当年在柴进庄上,林冲兄弟喊我一声‘哥哥’,是托生死;李逵兄弟喊我一声‘哥哥’,是付性命。如今改了称呼,倒像隔了层什么。”

他是穿越者,骨子里总觉得“上位”“王上”这些词带着沉甸甸的距离感。在他看来,弟兄们聚在梁山,图的本就是个“平等”,若刚称王便讲起这些虚礼,岂不是忘了当初“聚义”的初心?

李逵不知何时挤了进来,听见这话,挠着后脑勺道:“俺觉得‘哥哥’挺好!昨日喊‘梁王千岁’,嗓子都喊哑了,还是喊‘哥哥’顺嘴!”

“黑旋风休得胡言!”戴宗拽了他一把,转向王伦道,“王上,李逵是粗人,不懂这些。可规矩便是规矩,譬如那戏文里唱的,汉高祖称帝后,萧何、曹参哪个敢再喊‘季哥’?不是无情,是为了天下安稳。”

柴进叹了口气:“哥哥——哦不,王上。臣知道您念旧情,可您如今不是梁山头领,是梁国之主。您肩上扛的,是山东千万百姓的日子,不是弟兄们的义气便能撑起来的。”

王伦望着厅中众人。萧嘉穗目光坚定,闻焕章神色郑重,连一向随和的公孙胜都微微颔首——显然,这不是一两个人的想法,而是多数人的共识。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那些史书,刘邦称帝后躲进后宫,老弟兄们在殿上喧哗,最后还得靠叔孙通制礼才能镇住场面。或许,有些东西,真的躲不过去。

“罢了。”他终是松了口气,“便依诸位所议。公堂之上称‘上位’,私下里……若弟兄们实在改不过口,喊‘哥哥’也无妨。只是有一条,纲纪不能乱,法度不能废,这称呼,终究是个形式。”

众人齐声应“诺”,厅内的气氛松快了些。萧嘉穗收起竹简,笑道:“王上体恤,臣等铭记。既礼制已定,便该议议开春后的大事了。”

议事的舆图早已铺开,山东全境用朱笔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登州、莱州的海岸线像道弯月,济州、郓州的田畴用墨点标出,连新修的水渠都画了细线。宗泽指着舆图西南角,沉声道:“依老臣之见,开春后当挥师南下。”

“南下?”王伦抬眼看向他。

“正是。”宗泽用手指点向东京的方向,“如今大宋被田虎、王庆、方腊搅得七零八落,种师道困守河中,刘光世败走庐州,梁方平丧师江南。东京城内,童贯、蔡京弄权,禁军早已不堪一击。我梁国若乘势南下,直捣汴梁,擒贼擒王,便可一举定鼎中原!”

张叔夜点头附和:“宗公所言极是。山东与东京仅隔一道黄河,我军新收登州水军,若从东平府渡黄河,三日便可兵临城下。届时以‘清君侧’为名,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必能一呼百应。”

两人越说越激动,闻焕章也抚掌道:“此计甚妙。拿下东京,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田虎、王庆之流,不过土鸡瓦狗耳。”

王伦却没接话,手指缓缓移向舆图的北端——那里用淡墨画着两条粗线,一条是界河(今海河),一条是燕山。他指尖落在“幽州”二字上,忽然开口:“诸位,我想北上。”

“北上?”宗泽愣住了,手里的茶盏差点脱手,“北上做什么?河北如今是大宋地界,虽有散兵游勇,却无大股反贼。再说那辽国,近年虽衰微,却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国更是虎狼之师,我梁国刚定山东,何苦去招惹他们?”

张叔夜也皱起眉:“王上,河北贫瘠,又常年受辽金袭扰,拿下那里得不偿失。反观江南,富庶之地,方腊虽占杭州,却根基未稳,若我军南下与方腊联手,或先取江南,再图中原,方为上策。”

厅内众人也纷纷议论起来。朱武摸着下巴道:“辽金与我等素无往来,此时北上,师出无名啊。”吴用摇着扇子,轻声道:“河北地形复杂,辽有骑兵,金有重甲,我军多是步卒、水军,怕是讨不到好。”

王伦却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用手指重重划过燕山一线:“诸位只知东京是大宋都城,却不知这燕山以北,才是心腹大患。”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的精英,却没见过后世那幅“靖康耻”的血泪图。他必须让他们明白,南下取东京,不过是与大宋、方腊、田虎争些眼前地盘,可若不扼住辽金的咽喉,迟早要被这两只虎狼撕得粉碎。

“辽国如今内乱不止,天祚帝沉湎酒色,女真部在完颜阿骨打带领下已起兵反辽,不出三年,辽国必亡。”王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而那金国,灭辽之后,下一步便是南下。到那时,别说东京,便是这山东,怕也成了他们的猎场。”

闻焕章瞳孔一缩:“王上如何得知……女真部会灭辽?”他曾在史馆任职,知道女真只是辽国的一个部落,向来被视作蛮夷,从未想过他们能撼动大辽。

“我自有我的道理。”王伦没有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诸位想想,若金国占了幽云十六州,铁骑三日便可到黄河。到那时,我梁国腹背受敌,北有金戈铁马,南有大宋残兵,岂能自保?”

萧嘉穗忽然上前一步:“王上的意思,是要趁辽金混战,先取幽云,卡住燕山关口?”

“正是。”王伦点头,“与其等他们打过来,不如主动北上。一则,可联合辽国抗金——他们若不想亡国,定会与我联手;二则,可趁机占据幽云,那里有铁矿、有马场,正好补我梁国骑兵之短;三则,河北百姓常年受辽金欺压,我军北上,以‘驱胡虏、复汉地’为号,必能招募勇士。”

宗泽沉默了。他一生抗辽,做梦都想收复幽云,却从未想过要与梁山——如今的梁国——一起去做这件事。他看着王伦指尖下的燕山,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界竟比自己这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臣还要辽远。

张叔夜抚着胡须,缓缓道:“王上所言,确有道理。只是……北上需多少兵力?粮草如何筹措?山东新定,若主力北上,田虎、王庆趁机来犯,如何应对?”

“这些,正是要与诸位商议的。”王伦转身坐下,示意萧嘉穗展开另一份文册,“萧左辅已核算过,山东今年秋粮可余五十万石,足够支撑五万大军半年之用。兵力方面,杨志率两万精锐守西线;纽文忠率两万守南线,;我亲率武松、广惠亲卫,杜壆、林冲、关胜、石宝、六万步骑,会同呼延庆的水军一部,从沧州北上,先取河间府,再图幽云。”

许贯忠上前,指着河北舆图道:“沧州至河间府一路平坦,却多水泽,需派熟悉地形的人向导。属下曾在河北游历过,愿随军前往。”

李助点头道:“属下已让人打探过,辽国南京道(今北京)守将耶律淳与天祚帝不和,若我军北上,可派人联络,许以好处,或能策反。”

公孙胜合掌道:“贫道愿随王上北上。幽云一带多有道观,或能联络些义士。”

萧嘉穗补充道:“臣已命各州赶制冬衣三万套,战马可从辽东商路购入——呼延将军说,登州与辽东女真部落有私贸,可用丝绸换战马,只是……”他顿了顿,“与女真交易,怕是会惹辽国不快。”

“无妨。”王伦道,“如今辽国自身难保,只要我们不公开助金,他们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我们拿下幽云,再与他们谈联手抗金,那时才有底气。”

厅内的议论渐渐平息,质疑声变成了讨论如何筹备。宗泽望着王伦,忽然起身躬身:“王上远见,老臣不及。若北上需老臣效力,臣愿随军参赞军务。”

张叔夜也道:“臣愿留守山东,辅佐萧左辅处理政务,保障粮草供应,绝不让王上有后顾之忧。”

王伦看着众人,忽然笑了。他想起昨日那老农递来的小米,想起靖忠庙里那些牌位,想起弟兄们脸上的风霜——这些人,有的是朝廷旧吏,有的是草莽英雄,有的是文人谋士,却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聚在了一起。

“好。”他拿起案上的令箭,“便这么定了。正月十五后,各州开始筹备粮草军械;二月初二,大军在沧州集结。”

议事散后,众人陆续离开,萧嘉穗却留了下来。他看着王伦重新铺开那份河北舆图,指尖在河间府的位置画了个圈,忽然道:“王上,昨日改称呼时,您其实是不情愿的吧?”

王伦抬眼看他,笑道:“怎么?看出来了?”

“嗯。”萧嘉穗点头,“您虽应了‘上位’之称,却在私下留了余地。方才议事,李逵进来时喊了声‘哥哥’,您也没恼。”他顿了顿,“其实臣等也明白,您怕的不是称呼,是怕这君臣之分,淡了弟兄们的情分。”

王伦放下舆图,走到窗边。窗外的积雪正在融化,檐角的冰棱滴着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嘉穗,你说,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拿下山东,称王建制,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萧嘉穗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了让那些牺牲的弟兄,他们的血不白流。”

“是啊。”王伦望着远处靖忠庙的方向,那里的香火仍在袅袅升起,“所以我怕啊。怕这称呼一改,规矩一多,咱们就忘了为什么出发。怕有一天,弟兄们见了我,不再是掏心窝子说话,而是揣着心思磕头。”

萧嘉穗沉默片刻,忽然道:“臣有一法。”

“哦?”

“公堂之上,依礼制称‘上位’,这是为了立规矩,让百官有敬畏;可每月初一、十五,王上可到聚义厅——不,到‘忠义堂’去,与老弟兄们围坐吃酒,像从前一样,谁都不许摆架子,谁都可以喊‘哥哥’。”萧嘉穗眼中闪着光,“这样,规矩立了,情分也留了。”

王伦看着他,忽然抚掌笑道:“好主意!就这么办。回头让侯建把聚义厅再收拾出来,挂块‘忠义堂’的匾额,初一十五,我就在那里听弟兄们说心里话。”

窗外的阳光忽然亮了起来,照在两人身上,带着融雪后的暖意。萧嘉穗躬身道:“臣这就去安排。北上的粮草清单,臣傍晚再呈给王上。”

“去吧。”王伦挥挥手,转身重新看向舆图。

指尖划过沧州、河间、幽州,一路向北,仿佛能听见燕山外的马蹄声。他知道,这条路注定比南下艰难——要面对的不仅是辽金的铁骑,还有内部的质疑、粮草的压力,甚至可能要与自己曾经的“盟友”辽国虚与委蛇。

但他别无选择。作为一个知道未来的穿越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靖康之耻重演。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要把防线往北推,推到燕山,推到长城,让这片刚在梁山旗下获得安宁的山东土地,能在他的身后,安稳地发芽、生长。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昨日那些在厅外放鞭炮的孩童,此刻大约正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王伦的目光从舆图上移开,望向那片喧闹的方向,嘴角缓缓扬起。

不管是“哥哥”还是“上位”,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终究是为了这些笑声能一直响下去。

他拿起笔,在舆图的北端,重重画下一个箭头。箭头的尽头,是万里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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