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盐断粮的法子施了半月,兖州运河码头先乱了起来。孔家运粮的漕船刚进济州地界,就被梁山水师拦下。押船的管家慌忙亮出衍圣公府的令牌,阮小七却掂着船桨往令牌上一拍:\"甭管啥公啥府,过了梁山的地界,就得按梁山的规矩来——要么卸粮充公,要么掉头回去。\"漕船空着舱板退回曲阜时,孔府的粮仓已见了底,掌厨管事急报:府里的盐,顶多再撑十日。
曲阜城里的盐价一日三涨。原本二十文一斤的粗盐,被孔家旁支孔显炒到一贯钱,百姓排着长队买盐时,却见孔府马车从后门悄悄运出几袋精盐,直往衍圣公内院去。人群里顿时骂声四起,有胆大的试着往郓州跑,想换些盐回来,偏在兖州边界被孔家巡查队拦下,搜出盐袋就往死里打——这些事,都被扮成挑夫的石秀一一记在麻纸册子上。
这日午后,王伦在州衙后园翻着石秀传回的密报,闻焕章恰好来送新修的《农时表》。王伦指着密报上\"孔府粮仓存粮不足千石\"的字样,忽然抬头问:\"闻先生,您说这孔家凭啥能在兖州立住脚?换了五个朝代,改了十任皇帝,别家勋贵早烟消云散了,就他家代代是衍圣公,田产越来越多,气焰越来越盛。\"
闻焕章放下表册,捻着胡须沉吟:\"老辈人说,是沾了孔圣人的光。自汉武帝尊儒以来,哪家皇帝不想借圣人名头收民心?所以不管谁坐龙椅,都得捧着孔家——给田产,封爵位,其实是做给天下读书人看的。\"
\"光是这样?\"王伦指尖在石桌上敲出轻响,\"前朝五代十国兵戈四起,后梁朱温杀了多少读书人,不照样给孔家赐祭田?后唐李存勖灭了后梁,头一件事就是给衍圣公晋爵。这哪是沾圣人的光?分明是他们自己会选边站。\"
他忽然低笑一声:\"我之前琢磨过一副对联,正好说这事——上联是'宣和岁,捧御笔乞田,兖水两岸尽圈占';下联是'朔漠尘,缮笺表备变,胡马未临先递诚'。横批,就叫'世修降表'。\"
稍顿,他又道:\"新朝刚立,别家还在观望,孔家先递贺表;旧朝覆灭,别家还在哭忠,孔家早把新主牌位请进家庙。靠着这手见风使舵的本事,换了十回天下,他家田产反倒多了十倍——这哪是圣裔?分明是揣着圣人牌位做生意的奸商。\"
闻焕章被这话惊得张了张嘴,半晌才叹:\"寨主这话糙是糙了点,却在理。老汉在洛阳时,见过唐朝旧碑,上面刻着孔家给武则天献的《劝进表》,那时候他们可没说武则天是'牝鸡司晨'。\"
\"所以他们怕的不是皇帝,是百姓。\"王伦合上密报,\"皇帝要的是'尊崇圣裔'的名声,百姓要的是能糊口的田。孔家把田都占了,把百姓逼急了,别说衍圣公,就是孔圣人活过来,也护不住他们。\"他扬声喊来亲卫:\"去叫石秀回来,顺带把孔家这半月的龌龊事编个册子,往兖州周边村镇散。\"
石秀回来时,带了个更急的消息:衍圣公孔端友亲笔写了篇《讨梁山檄文》,刻在石碑上立在曲阜文庙前,字字骂梁山是\"啸聚山林的乱臣,颠覆纲常的贼子\",说王伦\"分田均产,是要刨圣人的根\",还请朝廷速派大军\"荡平匪巢,以正儒道\"。
\"檄文里还说,要把咱分田的百姓都视作'附逆',抓到了就'诛三族'。\"石秀递上抄来的檄文,\"孔端友召集了兖州乡绅,说要捐粮募兵,自己先凑了五百家丁,号称要'直捣郓州,活捉王伦'。\"
王伦盯着檄文上\"乱臣贼子\"四个朱红大字,忽然拍案而起:\"他倒会扣帽子。也罢,既然他把话说死了,咱就给他个了断。\"
当晚,议事厅烛火通明。王伦指着地图上的兖州:\"吕方、郭盛,你二人带三千骑兵,明日天不亮出发,沿济水西岸插过去,堵住兖州通往济州的官道,断了孔家向朝廷求援的路——记住,只拦官差和乡绅,百姓要过,放他们走。\"
吕方按剑起身:\"头领放心,骑兵营这月练的就是奔袭,保准让一只鸟都飞不出兖州。\"郭盛跟着抱拳道:\"俺们带足了箭簇,谁敢冲卡,直接射穿他的檄文!\"
王伦又看向武松和广惠:\"你二人带五千亲卫,随我走东路,直扑曲阜。武松,你带三百锐士打前阵,先控制曲阜县衙,别让县令跑了报信;广惠,你领两千人围孔府外院,把作恶的恶奴、管家先拿了,府里女眷和孩童暂且看押,不许伤人。\"
武松磨了磨拳头,虎眼发亮:\"俺早想会会孔家的恶奴了,前几日石秀说他们打断百姓的腿,俺这拳头正痒。\"广惠合掌道:\"头领放心,贫僧会看住手下,不犯杀戒,只拿该拿的人。\"
朱武在旁补充:\"我已让人备了五百面小旗,旗上写'梁山分田,济贫救苦',亲卫进城时插在大街小巷,让曲阜百姓知道,咱不是来屠城的,是来替他们讨公道的。\"
陈默忽然开口:\"头领,孔家的祭田多在曲阜城外,要不要让郓州的农户跟着去些?他们认得田界,能帮着清点地契。\"
\"好主意。\"王伦点头,\"让张二、李伯那些分到田的农户,挑五十个精明的,跟着亲卫走,亲眼看看孔家占了多少百姓的地——这比咱说千句万句都管用。\"
第二日天未亮,郓州城外校场已响起马蹄声。吕方、郭盛的骑兵裹着晨雾出发,马蹄踏过带露的草地,惊起一群白鹭。武松扛着镔铁刀站在亲卫队伍前,见王伦翻身上马,忽然喊道:\"头领,俺们打进孔府,那衍圣公要是跪地求饶,咋办?\"
王伦勒住马缰,望向南方兖州的方向,晨光正从他肩头漫过来,把\"梁山\"二字的旗幡染成金红色。\"他要是肯把占的田还给百姓,把抢的女子送回家,把打死的人命赔清楚,\"王伦的声音透过晨雾传开来,\"那就按梁山的规矩审他。要是还端着衍圣公的架子,那就让他瞧瞧,百姓的拳头,比圣人的牌位硬得多。\"
广惠催动坐骑跟上,僧袍在风里扬起:\"贫僧带了些伤药,不光给弟兄们用,也给曲阜的百姓用——他们受的苦,该治治了。\"
队伍出发时,陈默带着五十个农户赶来,张二手里攥着自家的田契,见了王伦便喊:\"头领,俺们认得孔家占的地!去年抢俺爹地的那个管家,俺一眼就能认出来!\"
王伦朝他点头,一扬马鞭:\"走,让兖州的百姓瞧瞧,有田种的日子,到底是啥样。\"
马蹄声渐远,郓州城的炊烟刚升起来,田埂上的农人望着远去的旗幡,手里的锄头攥得更紧了。他们知道,这回去兖州的队伍,不光是去打豪强,更是去给天下百姓,讨一个能把田契攥在自己手里的指望。
而曲阜文庙前的那通檄文碑,此刻还在晨露里立着,\"乱臣贼子\"四个字被露水打湿,像在淌泪——只是它不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百姓亲手推倒。